笑容淡而又淡,翠夫人轻声道:“你总是这样从心里宠溺着姜儿。”
翠少平无奈一笑:“只是现在一切已经不在我的掌握了,二十年的筹谋,该开始已经开始,开始的这样豁然直接。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听说裘凤城为示恩赏,将端阳城南的那块地划给了胡成候。”
“蜀华道?”孟陵澜眼中跳了几点星光,“顾四海?”
翠少平点了点头:“裘凤城因为粟月怡一直谨慎外戚,所以也只有胡成侯这一门亲戚身居高位,现在看来裘凤城便是要树他了。”
翠夫人点头:“顾四海和胡为添这一对老冤家为蜀华道这块地抢了多少时日,真是裘赫朝都没摘清楚的鱼头,裘凤城倒是急着要碰碰。”
“顾四海虽是我的同届进士,却不过是个麒麟阁学士的高品闲差。这个人选得好,这个事情选得也好,裘赫朝择不开的鱼头,裘凤城快刀斩了乱麻,就是要告诉大家他立威胡成候的决定,想来胡成候接下来的扩张速度将是惊人的。”翠少平捋了捋胡须,“这样看来裘凤城虽年轻,也并不是全无心思。”
孟陵澜会心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方竹帛:“果然……所料不错,这是今晨的传书。”
翠少平接过来,展开竹帛,上面不过简单几个字,苍劲而清秀:“锦上添花时,瑞雪兆丰迟。”
“除了胡为添……还有管兆旌?!”翠少平很快明白了信上的意思。
“怕是比胡成候稍晚些就会有动静了。”翠夫人笑道。
“嘶……”翠少平想了想,忽然眉头紧锁,“或许小王爷还在提醒我,身为忱儿的父亲,竟是不在依仗之列的?”翠少平一惊不小,“不会是露出了什么马脚?”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惴惴不安地思度,翠少平更是如此,担心翠忱,更担心翠姜。
“相爷不必紧张,你看,他选的这两句俗话儿用的都是好意思的。”翠夫人微笑着拉了翠相的手,“不过就我来看这信倒不是平白判断个什么,他不是这样白说话的性子。或许……他是要告诉老爷,胡成候和中书门下被新帝依仗并不是什么坏事,老爷不需急于有何动作,静观其变就好。”孟陵澜笑道,“而且……他要来了。”
翠少平几乎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夫人说什么?小王爷要来端阳?这……这怎么可能?当此国丧重时,前来都城需有当地官府颁发的行令。”翠少平又一思索,“难道他是奔着年后的恩科?但是参加科举的人皆要上查三代祖籍,我等都知道,裘赫朝定下这样的规矩,就是为了防止云崖郡的人渗入朝堂。当年我便是因为祖上不在云崖,才走了如今这一步。小王爷他……这,这太冒险了!”
翠夫人看着翠相:“我本也不敢相信,但是相爷知道吗?今日飞来的鸽子,是他亲手喂养的——长陵信。”
翠少平傻了,眼中忽然泛起了星点泪光:“是家乡的鸽子,难道,难道是……是真的?”
好像能穿过深夜的幽暗看到无限远,翠夫人诚然而笑:“是,家乡的鸽子,该来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云苏潘葛
“帝都端阳,置于大齐西南重地近二十载,红漆广厦,林葱木盛,巍峨峨俯视四海。其东千里,有城东靖与都豁然相望,貌临海而傍山。自我朝开国二十载许,海寇李丸小国屡有自海上犯东靖之行,其心可诛而其备精良,国之军阁与之对弈恐渐成颓势,东靖可危,民心岌岌。间有四族曰‘云苏潘葛’者富可敌国,幕可筹划,奴可戍边而不与国兵参差。而今……”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府役李洪盛连滚带爬地冲进府尹书房时,脚步震得桐木台板缝隙里“噗”地射出一撮土,腾跃在昏暗的光线里,四处飞散。
东靖府尹彭茂良刚刚写了几行字,被震得手腕一抖,硕大的墨点滴在金缕竹简上,滑下时恰恰抹去了金简上“云苏潘葛”的“云”字。
来不及放下笔,彭茂良抖擞起身:“难道……难道李丸小国果然又来犯我边境?”
“是,是,大人!是!李丸国敌船已现身海上,漫天黑旗恍若从天而降,几乎遮住了百里以外的所有海面!雾散之后,连旗子上‘李’字儿都能看清了。”汗顺着李洪盛的脸颊流下来,撑着地面的手都在抖。
“嗨!”彭茂良三步两步走过来,抬腿踹了李洪盛一脚,“还不快去禀报守备黄大人,谁用你在这儿说书?!”
“就是……就是黄大人派人来禀报大人您的。禀报的人说这次来的敌兵太多了,而且都是咱们没见过的新式战船,远远地便能看见斗大的火矢口,咱们的船根本靠不上前就得被重火矢射成刺猬,所以出海就是个死,黄大人说,目前……目前只能死守沿岸!”李洪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死守沿岸?!”彭茂良虽然文官出身,但是身量魁梧,此时气得瑟瑟发抖,“紧邻着海边儿就是民村,若在陆上开战,东靖临海十六村怎么个结果?背后的东靖府又会如何?军人为国为民战死沙场天经地义!他黄授说得这是什么话?!”
用力跺了两下脚,彭茂良抬头顺着四格窗棱看了看外面的天,早起还浓稠不散的大雾此时已经尽数散去,阳光露出了头。看来李丸小国是观察了天象,算准了大雾聚散的时辰,以此为掩护大军来犯,志在必得。
“黄,黄大人还说……说打也打不过,还请您,请您……速速去见,见云先生!”李洪盛不敢抬头,断断续续道。
彭茂良发狠一样呼出一口气:“云先生,云先生!他就知道云先生!保卫边防,护守黎民本就是兵将当做之事,可如此大事却每每仰仗一民士。传出去,大齐的脸都要丢尽了!丢尽了!”
彭茂良的眼里都是血丝,膨胀得骇人,“再者,就只你们知道云先生,李丸小国不知道吗?六年来,李丸从来都是春夏之际借助西南风势来犯。今时却于隆冬尽出,为的是什么?”彭茂良不停在木台上走来走去,激得板缝土尘四射,“为的不就是那霍云从不曾破的——‘腊月谢客’之例吗?!”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府役王武从外面飞速跑了进来。
“行啦~!还有什么能更不好?说罢……”彭茂良呛声道。
“刚才黄大人派来的亲兵说,海上雾散,视野良好,敌船忽然加速,眼见着离咱们不过二十里地远近,片刻即到。黄大人请大人您速速前往霍府拜访云先生,商量退敌之策。”
“若是能去,我何故不去?!”彭茂良跌坐在木台上,脸上都是焦惶。
李洪盛和王武对视了一眼,三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半晌,李洪盛眼睛转了转,看看彭茂良,试探道:“大人,就算是云先生有‘腊月谢客’之例,想来……这么危急的事情,他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小的想着,这所谓的‘腊月谢客’是不是也就是云先生故意做出来的姿态,要知道这几年退李丸来犯之事越发依仗霍家,他会不会是故意摆摆架子,或者是想借此谋个什么也说不定?!”
“谋?谋你个球!”彭茂良骂完以后,自己也觉得有辱斯文,喘了口气继续道,“还摆架子?!你见过‘刀架在脖子上’还摆架子的人吗?你问问王武,他见没见过前任府尹曾学庆兵围霍府的架势?刀剑都出窍了,那霍云可曾开得门来?最后他曾学庆可又落下什么好处?还不是治了个恫扰良民的罪,打发到鸟不拉屎的余江府去了?!”
王武忙不迭点头。
“那可怎么办?”李洪盛愁道。
“怎么办?本府哪里知道怎么办?!”彭茂良又站起来开始转圈儿。
时间一分一秒而过,阳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
“大人,要不要咱们去找找别人?看看能不能请动云先生?”王武犹豫道。
“你是说……”彭茂良停下来,眼中有了些光彩,“苏锦衣?”
王武重重点了点头。
当彭茂良一行人撇掉自己一副官架,扔下一台官轿,丢下一班府役急匆匆跑到苏府的时候,一身大红雪敞的苏锦衣正在自家宅子门前送客人。
彭茂良没空儿看主客告别的场景,急急登上了苏府的台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