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皆入今宵酒(124)

“我……我……”苏锦衣不知道怎么说。

也曾于亲昵之时,感觉霍云似乎总是喜欢用一条臂膀揽紧自己,虽然左臂并不是全无力气,可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因为亲密的时候本就不多,又或者是自己初初经历,全然还在紧张害羞之中,并没有特别地关注霍云的左臂。

如今苏锦衣谈起霍云骨伤,翠姜不觉想起在初照台的时候,霍云也是因为这个骨伤发病服了苏锦衣加了大量沸麻散和伊藤的药,才一时情绪失控。

可那时苏锦衣只说是陈年的骨伤罢了,陈年的骨伤,怎么会到——熬不熬得过去的地步?

难道,那并不是寻常的伤?

林中,飒飒秋风过,传来人声:“不必问他,我亲来告诉你不是更好。”

翠姜应声回头。

林中昏暗处,人影绰绰。

就像苏锦衣说的,两个月的时间不见,秋幕深沉将眼前的霍云也带入了一片萧瑟,憔悴凌落如林中枯木,向着翠姜走过来时,每走一步整个人似乎都在晃动,苍白的脸色深陷的双腮已全然掩住了霍云原本的清秀俊朗,徒留微笑间的舒倦,一个皱眉便能带去了人的魂魄。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翠姜的脸上,皆是相思的困顿。

“霍云,霍云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不知何时,晏医从屋里跑了出来,直奔着霍云而去,慌乱间来不及诊他的脉,来不及看他的气色,只扑进他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霍云停住了脚步,被晏医紧紧抱住,他没有力气向前,只低低咳嗽了几声。

翠姜本来已经迈出的脚步没有再向前。

相距数步,只定定望着对方,望着望着便将一切都望成了背景。

“小寒,来。”苏锦衣拉过仍不愿放手的晏医。

“他需要大夫。”晏医哭着想要留下来。

“他的大夫不是你,也不是我,陪我去看看咱们的家人吧。”苏锦衣像是颇为“遗憾”的一笑,拉着晏医的手离开了。

林中又一次静谧,黄昏时分,篝火不旺只小小一堆,散出的温暖零星。

“翠姜,我有些站不住,扶我一下可好?”霍云又咳了几声,面色泛起并不健康的潮红。

翠姜看着眼前这个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的人,迈了一步,继而是两三步,然后越走越快,到最后干脆提起裙子跑了起来。

他在召唤自己,那些纠结在心里两个月的无奈别扭迁怒只在他召唤自己的一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翠姜只恨不得瞬间就能到他的面前,给他所有的支撑。

眼见就要跑到了,翠姜还来不伸出手臂接住霍云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感觉一股威压的力量向她倾倒而来。

霍云已不由自主地倒向她,只在一瞬间,毫无离合的贴近。

“你来了啊?”霍云闭着眼睛,脸上都是淡淡的笑意,声音轻得没有重量,高挑消瘦的身体只以娇小的翠姜为支撑,修长的手臂挂在她的背上腰间,亦不管她是否撑得住。

他已管不了这些,他现在只顾得了自己,如果再不能看到她,抱着她,听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温暖和柔软,霍云觉得自己怕是下一刻就要撑不下去了。

过去的二十年里,他是从不需要支撑的人,腥风血雨的追杀也好,冰雪刺骨的寒夜也罢,他也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谁,可就这样的铁筋铜骨自从遇到了翠姜,便时时会觉得无助,仿佛便是好像唯有在她面前,方得安心,方能笃定……

两个月了,霍云深知翠姜的煎熬却无能为力,甚至连陪伴也做不到,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于薄家这座大山就要倾倒的重要时刻,这是他们计划了太久又极其关键的一步,为了这一步,整个桃花村献出了他们的土地,他们的女儿;为了这一步,他们启用了大半埋在朝野中数年十数年的眼线;为了这一步,澜姨甚至不惜以翠忱的孩子为代价,迅速引出沈妃母家一族与薄宏定的往来。

当这一切东拼西凑的所谓“证据”被举到早已对薄宏定心生恨念的裘凤城的面前时,薄宏定甚至还没有自他长夜的宿醉中醒来。

李记还没有从他的天伦之乐中腾出手来拯救他的兄弟。

远在东靖的裘凤游也只来得及静默不语,独善其身,将所有的一切撇得一干二净。

可是这一切的谋定与胜利,却没有带给霍云太多的欣慰,空虚感来的强烈而唐突,霍云只觉得自己手臂就要从骨缝里裂开了,一如二十年前那只挂在悬崖冷柏上的断臂一般,随风血腥摇曳……

“是你来了,傻子,这里是狸木林。”翠姜勉力支撑着霍云的身体,没有办法伸出手来擦自己的眼泪,干脆将脸埋在他怀里,由着眼泪湿了他的衣襟,一口一口深深地呼吸,依旧泣不成声。

“是你来了啊……翠姜,是你来了。我走不到你身边……我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了,可是你不肯靠近我,你不肯……求你过来,翠姜,求你……”话没有说完,霍云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色昏沉,狸木林在秋天将逝去的时候瘴气已不再浓烈,只残留一抹,薄薄笼罩着月亮。

翠姜守了一夜,三五碗药细细喂了下去,但见霍云气息已稍匀,便伏在床榻上小憩。

只觉头上有人在轻轻抚摸……

“到床上来睡。”是霍云的声音。

翠姜迷蒙中心头一喜,忙抬头来借着烛火看他神色。

“来。”霍云微微笑着,竟是真的醒了。

翠姜摇了摇头,柔声道:“一时晏医就要送药进来,看到了不好。”

霍云握了她手,只不言语。

翠姜无法,脸上红云浅浅,犹豫着起身钻进了被子里。

有霍云身上依旧淡淡的赭石气息,还有药的苦涩……只是没有预想的温暖。

“抱着我。”霍云道。

伸手揽住他瘦到无物的腰,翠姜低着头,许久没有半分动作。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霍云笑道,“不用这么害羞吧?哪里没见过呢?”

翠姜夹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不理他。

霍云有些费力,伸出手想捧起她的脸。

门外,轻而又轻的脚步声果然传来。

翠姜数着,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方药了,霍云的药一共六方,每半个时辰晏医便会熬好送进来,一刻都不差。晏医说这最后一方药是止疼的,喝下去,霍云便不会太难挨了。

翠姜问为什么不第一方便服这个,可以少受些折磨。

晏医眼中有复杂的情绪,半日只淡淡道:“大概疼痛才会提醒他,自己还活着吧。”

听到脚步声,翠姜忙着就要下床,却被霍云自棉被中拉住手,因为臂膀扯痛,口中嘶嘶有声。

“你干什么?胳膊有伤就别乱动。”翠姜顾不得已经进门来的晏医,起身去检查霍云的胳膊。

一经接触,翠姜的手抖了。

晏医从昨晚就一直在提醒她不要触摸霍云的肩膀,因为每碰一下他便会如刀剜一般疼痛。

现在翠姜明白晏医的警告是因为什么了,那是一种不能接受的触感,好像其中的骨尖随时会割破他的皮肉刺出来一般,尤其是霍云越发消瘦之后,那里似乎是竖起了三五利剑……

翠姜肯定,这里从前不是这样的。

曾经在自己咬着牙忍耐他时,这里是被自己攀附过的,那时,并没有如此可怕的起伏,如今这哪里是起伏,是已经不堪了,不堪的嶙峋伴随着不堪的疼痛!

“霍云。”

翠姜的眼泪落在霍云的胸前,只换来他寻常的笑容:“没事儿,只要你别再跑,我不动弹就不疼了。晏医的六方药霸道得很,只要喝下去,一时半刻就不疼了。再过三五夕,连骨头都好了。”

晏医自进门便看到了两个人,自然也听到了霍云的话,走过来把药盅递给翠姜:“他没有撒谎。”

翠姜看着晏医,眼中崩出感激和惊喜,忙伸手接过药来。

“除了一句……”晏医看着翠姜的喜悦,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紧随霍云。

霍云的眼中同样有晏医,还有难得的温暖,却又轻轻摇了摇头。

为着这难得的温度,晏医终是湿了眼眶:“除了……除了不会那么快好的,总要过了冬天,过了腊月,过了腊月会好一些。”转身离开,晏医随手带上了房门,犹自拎起草药篓走入薄雾深寒之中,却忘了已是深秋,草木早已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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