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皆入今宵酒(102)

这一日,繁花着锦,正是国母翠忱的生辰,大齐的千秋之岁。按大齐国典礼,皇后千秋之岁可按皇后年岁,选三日、五日、乃至最高七日不等。

因为翠忱是大齐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皇后,且姿容出众,端秀之名遍天下,皇帝裘凤城便有意忽略翠忱年轻,要隆重大办,早早定下了五日庆贺之数,以壮声威。至此属国封地诏令一下,十停属国倒是有九停揣摩着圣意齐齐赶来,只有南地黄岭、都桑小国因为春来便报了涝灾,大水毁了关冲要道,人畜不得过,所以被准举国于千秋正日焚香遥祝。

话说第一日便是正日子——“千秋寿诞”。一大早天不亮,翠忱便在众人簇拥下大妆起来。太阳初升,翠忱随着皇帝裘凤城在前殿迎接各属国使者朝贺,直至中午就在四方赏时殿排宴席,皇帝在前厅宴请各国使者,翠忱受过朝拜便在后殿接待使国女眷。第二日便是“仪征议政”,皇帝照例会借机会和各国使臣并朝中文武共商国事;第三日便是“共赏河山”,皇帝带着使节,皇后带着女眷共游,意图为共赏河山,其实就是在端阳周围转转。三日后便是使臣们停驻在帝都欣赏美景民风的自由活动时间,有事独奏的属国可来单独见皇帝,没事儿的五日之后便可辞行回去。但是因为此时大齐立国已有两代,战乱之后得以休整,民生逐渐富足,所以属国来使既来之则安之,除了几个有急事的,倒是大半都留了下来,在端阳流连,不觉街上往来,又是十日余。

翠姜知道,这段时间众人皆是忙碌。所以爹娘、苏锦衣还有霍云谁都不会来,自己每日只独自在水边儿洗着只夏日里才产自水中的番菱角,不觉想起每年姐姐的生辰全家人都会在一起,虽然简单却其乐融融,尤其姐姐的生辰是在盛夏时分,各色瓜果齐备,父亲朝事忙碌,陪着大家用过午膳便回去书房。母亲就同他们姐妹三个一处,说说笑笑,品尝瓜果直至黄昏。

今年,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姐姐已是国母,而自己……自己现在,实在是有点复杂。

翠姜笑着摇了摇头,甩了甩手上的水。

不觉水光波动,溪水对岸恍惚有个人影。

翠姜站了起来,以为是晏医采药回来,想要招呼她喝粥。自己熬了一下午的番菱角百合粥此时从厨房飘出了淡淡的水香气。

“你……”待看清了站在对岸的人,翠姜不觉欣喜雀跃。

“有这么久没见了吗?都不认识了?”霍云一笑,自溪水上踩了石头走过来。

“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你会来。”翠姜笑着,把手上的菱角扔进竹篮里,想放下绑起的宽袖。

“我也没想到。”伸手把翠姜抱进怀里,霍云只用了一边的臂膀,“不知不觉走来的。”

举着胳膊没法回抱,手上都是水珠,晶莹滑腻,翠姜觉得霍云只一条胳膊用力,却快把自己挤进他的胸膛里了。

许久……就连夕阳都沉下去了一点,连手上的水都被风吹干了,霍云仍旧保持着他的姿势和力道,没有放开,也不言语。

“不累啊?”翠姜红着脸问。

“不累,不过胳膊酸了。”霍云道,冲着厨房扬了扬头。“菱角粥?”

翠姜一笑:“鼻子倒是很灵,熬了一下午了。”

“走。我带了炭烧鸡茸。”霍云拉着翠姜的手,向厨房去。

“哦,原来随便走着走着,还能买到桂花小月楼的名菜啊?”翠姜笑道。

“嗯,随便走着走着,还能见到洗菱角的美人儿呢。”霍云一边走一边说,“可惜啊,仔细一看,是自家的。”

被翠姜掐了一下手,霍云“嘶嘶”地笑着,却没有放开她。

夕阳还没有完全沉下去,门前溪水淙淙,林中青叶飒飒,对坐着喝粥,两个人偶尔相顾,只是微笑。

“澜姨来过了?”粥就要吃完了,霍云闲闲问翠姜。

“嗯。东靖王府的人,锦衣哥哥,还有我娘,都来过了。”翠姜把勺子放进碗中,碰出一些菱角清香和鸡茸的荤香。

霍云没有说话,挑了满满一勺菱角放到翠姜碗里。

翠姜挑了一个放进口中,清甜芬芳。

“让你为难了。”霍云道。

“可不是。”翠姜道,“没有想到,竟有一日要骗自己的娘。”

霍云有些抱歉。

“你也是有够不坦诚,这样的事,你该早早告诉我,不该让我猜。”翠姜挑拨着碗里的琐碎鸡茸。

霍云没有否认。

“你怕我怪你啊?”翠姜问。

霍云点头又抬头仔细观察着翠姜的表情。

翠姜夹了他一眼:“你只担心说破了我会怪你,就不怕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吗?我那天本来就被达摩凌霄支使得糊里糊涂的,万一我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说是奉旨娶我,为什么自始至终也没有向我爹娘提起你对我的情义,为什么这么多日都不来看我。万一我要是没想明白这些问题的原因,要怎么办?”

霍云笑了:“我知道你能想明白,没有万一。”

翠姜撇了撇嘴角:“你不愿意和我明说,却让我自己绞尽脑汁去想,又让我想明白了去主动骗我娘。说实话,若不是知道你和我爹娘本是故交,一定不是坏人,我都觉得你真不是什么好人……够阴险的。”

霍云放下手里的勺子,低着头不说话,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

不想气氛会突然严肃起来,翠姜想说她是开玩笑的,她能想明白,或者说明白一部分霍云想要隐藏自己感情的原因,但是霍云显然有话说。

她想听他说。

半晌。

“翠姜,自从遇见你,我便有些慌乱。”霍云在管理自己的情绪。

“看不出来。”翠姜摇了摇头,“你这叫慌乱?!我一直以为你缺少这个技能呢。”

霍云一笑,也不理翠姜揶揄他:“所以自从我回到端阳,进了你家,我的全副精神都在怎么瞒过澜姨,在澜姨面前,咱们一点儿错处都不能有。我若是和你说明白了,会因骗了澜姨而心生愧疚,你的行为会不自觉起了变化,会被澜姨看破的。我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就管不了你心里难不难过,自不自责!就算你怨我也好,你总跑不了的。你在我身边,就很好。”

“这么自信啊?说不好哪天我觉得无趣,就跑了。”翠姜笑道,“我可是出了名……

“想都不要想。”忽然起身将翠姜拉进怀里,霍云的声音简短的嘶哑。

“我,我,我可是出了名的懒,在,在哪里待下来,就,不愿意走的……”翠姜眼中有濛濛的水汽,面如云霞。能感觉到这次霍云是用双臂抱住自己,左臂更用力,却也更无力,“霍云,你的伤……”

“没关系,不用管。”霍云在翠姜耳边道。

夏天,即便黄昏也微热,相拥得久了,翠姜的香气蒸腾。

“那……我是骗过我娘了吧?她相信了我只是一厢情愿,相信了你只是尊父王之旨才娶我的?”翠姜觉得有必要有些距离才好。

霍云了然,拍了拍翠姜的背,示意她安心:“我想是的。这几日翠忱生辰,澜姨心情颇好,看起来是暂时放下了你我之事。那日她问了你什么?”

“我娘问了咱们之间是不是早有情义。”

“想来你是不肯骗澜姨的。”霍云微笑道。

“既然我日日张望,你日日不来,你又为了瞒过裘凤游给我用了催心散这样毒性凶猛的药,痴心如晏医对我的态度却平淡随和,就连我身上的衣裳还是初春旧衣,可见,你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的,事情都摆在眼前,我又何必再撒谎骗我娘,左右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我娘从来只信她看到的,我又何必再多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谎话呢。”翠姜低着头,想得透彻,却又不愿多想。

知道翠姜聪慧,却不想她竟如此通透,自己有意所做的事件件她都看明白了,心疼得揽住翠姜的肩,霍云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自己一直以来太想要一个结果,太想将翠姜留在自己身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的苇子,只想能快些上岸,哪管得了手上被锋利的草边划出的千沟万壑,即使再疼也不能放手,放手就会没命吧……

相拥无言,只觉时光匆匆。

真正的夜晚已至。

“要赶着回去吧?”翠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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