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热闹的酒会也会在电车运营结束前散场,公司中后辈自然是要把課长和前辈们都送走之后才能离开,黑泽往往会担起这种责任,代替其他人叫出租车并做最后一番寒暄,今天黑泽也是一样,但最后喝的那瓶酒有些烈了,黑泽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在慢慢抽离,人走得已经差不多了,这样应该也没问题吧,黑泽想着,但转身去拿外套的时候,头晕的感觉袭来,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倾,黑泽的大脑还在计算着是否要用最后的力气和理智转身让背着地,然而有什么横在身前,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被谁扶住了。
“你没事吧,黑泽?”是……安达的声音?
“啊,没关系的,谢谢。”黑泽按着额头勉强站好,穿上大衣推开了门。
居酒屋外的冷风一吹,黑泽没有那么头晕了,他们两个人站在门口等出租车,黑泽想着,至少要坚持到安达离开之后,身体却替代他做出了其他回答,胃里一阵不能自控的力量涌了上来,黑泽弓下了身子,努力忍着呕吐的欲望,不想让事情无法收拾。
“黑泽,你还好吗?”旁边的人自然会注意到,那个温柔又细心的安达。
他轻拍着黑泽的背,但黑泽也只是一直干咳而已,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样子更加难受了,看来这副过于勤勉努力的身体连不那么有益的酒精都想全数吸收下去。嗓子被火烧一样痛,不知道对方从哪里拿来了水递到嘴边,黑泽几乎感觉身体不属于自己了,轻飘飘的漂浮于地面上,同时又僵硬得难以弯下身子,迷蒙之间感觉被人架着带上了车子。
“黑泽?黑泽?你家的地址?”
“什么?”
“地址。”耳边暖暖的气流滑过,这次黑泽听清楚了,含浑着说出一串地址,出租车司机似乎是听清了的样子,淡定地踩下了油门。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空调散发着某种难闻的气味儿,黑泽又开始干咳了,被身边的人轻拍着脊背,出租车司机似乎满心忧虑,“不要吐在车上啊,客人。”
与轻巧起步不同的是,出租车在转弯时甩得突然,黑泽被酒精麻痹了的有些软绵绵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所幸一旁还有安达扶住了他,没过几秒又是猛地一下加速,黑泽干脆就倒在了安达的腿上。
“路况不太好,抱歉啊小哥。”出租车司机头也不回地说着。
黑泽身体里说不清楚的难受,脑袋里被重击了一样跳动着疼,“头……”
“怎么了?黑泽?”
“头好痛……”对方的手立刻贴在自己额头上,可能是身体的温度太高,黑泽觉得安达的手是那么凉而舒适,他握住对方胳膊,似乎不想让他挪开,而手腕就停留在自己鼻尖附近,在酒气之外传来的清香气味。
是什么东西?
很好闻。
好香。
想要咬下去试试。
鼻尖跟着那气味而滑过,而手的主人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而瑟缩了一下。
不要动。
就在这里吧。就在这里吧。
像是被感应到了心声一样,对方不再动了,任凭自己握着手靠在身上,黑泽被酒精侵扰而跳动的血管好像也平复了不少,隐隐约约地似乎听见一句“做Ace也很辛苦啊。”
黑泽的眼睛眯着,只能看见一个恍惚的安达的轮廓,在微暗的光下十分柔和,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从玻璃窗上略过,如同转瞬即逝的烟火一样耀眼而绚烂。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安达腿上的黑泽恢复了一些精神,他们到达了黑泽的公寓,显然那个开车技术不稳定的司机听力很不错。
他站在台阶上,冷风刮过皮肤带来刺痛感,安达正站在出租车前面,注视着他,似乎是要保证他至少能走进公寓里头。
“谢谢你,安达。”
用那么紧张忧虑的样子看着我,你是不是有点儿奇怪啊,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憧憬或嫉妒的神情,为什么要看见我痛苦不完美的地方呢。
只是对人微笑,原来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对吗?
“要小心啊。”
黑泽优一那琵琶湖一般安定沉稳的人生,此刻才真正被掀起了波澜。
第6章
有时候,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恋心是极其悲伤的,黑泽独自躺在公寓的床上想到这一点。
黑泽优一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甚至恋爱经验还不少,只是对于他来说,恋爱模式比较不同。说着我喜欢你而靠近的人,说着你根本不爱我而离开的人,因为感到寂寞而随意投入怀抱的人,利用自己的喜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黑泽曾经见过的体会过的,大多是这样的,有时候黑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他人存放爱的容器,就那样看着这个美丽的东西想要占为己有,又因为它没有回应自己的期待轻易离开,说到底都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做出的任性行为罢了,大家好像,都只顾着自己的爱要放到哪里去。也许人类,根本就对爱没有尊重,或者说,只是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胡乱冲撞,为了摆脱独自面对空虚迷茫的恐慌而草率地拉着人一起应对目不暇接的生活。
除去罗曼蒂克的幻想,生活还有水槽中堆积的碗碟,百叶窗每一片上沾着的灰尘,以及宿醉后剧烈的偏头痛。黑泽从床上爬了起来,把胡乱扔在地板上的衣物丢进脏衣篓,走进浴室,清洁自己,涂须后水,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厨房,按下热水器,准备吞食一颗止痛药。
新年假期整整有五天,大多数人都回家去了,黑泽这次竟然是个例外,盂兰盆节时候的夏休回过家里一趟了,新年就算不回去也没有关系吧,大概,黑泽头一回有了这种不常规的叛逆想法,想要遵循自己的脑袋,自己的身体,像打年糕的巨大木锤一样,对一切顺势而为。
尽管如此他还是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客户和朋友们的贺年卡也提前寄出去了,接下来做些什么呢?
洋葱,香菇,牛肉、豆腐、魔芋、萝卜、茼蒿,干松鱼,味噌,还有必不可缺的年糕和红小豆,采购新鲜的食物和新发售的漫画单行本走在街上,超市,商店街,和百货商场,到处都是鲜艳的庆祝新年装饰物,乌鸦潜行在建筑物间的广告牌后觅食,冬日映照在街道两旁的橱窗上格外发亮。
还有店铺仍然在营业,黑泽留意到橱窗中的一套蓝色睡衣,白色树脂模特安静的坐在还未撤下的圣诞树道具旁,啊,睡衣,看起来很柔软很舒服,突然觉得会很适合某个人。推门进入的时候吊在天花板的风铃叮当作响,这一天还在工作的店员头也不抬地发出一声困倦的“欢迎光临!”
“你好,我想看一下橱窗里那件深蓝色的睡衣。”啊,这么看连颜色也很适合他。
店员在年尾的这一天因为突然造访的帅气客人而有了精神,动作迅速地去衣架上寻找他要的东西。
黑泽拿起睡衣仿佛已经想象到刚刚从浴室里走出的男孩,散发蒸腾的热气,套在深蓝色柔软的睡衣里,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脖颈滴水,眼睛发亮,黑泽屏住呼吸微笑了一下,他的同期观察日记已经自动增加了图像补充功能。
“请帮我包起来,肩宽大概是这样。”黑泽两只手比了比宽度,比自己要稍微瘦一些呢。
“客人,您的话可能需要稍微大一码的哦?”
“没关系,就这个刚好。”
“好的,请稍等。”
去柜台结账的时候,察觉到角落似乎有店员在拿着手机偷拍自己,黑泽对那人笑了笑,然后立刻转身离开了这家店。
砂锅中的食材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电视机已经开始播放每年一期的「24小时不准笑」,黑泽窝在沙发上看着新刊漫画,一个人过年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差,最后就那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机开了一整夜,现在开始了新一年的箱根驿传预告,黑泽整理了自己,再怎么样也去人挤人的神社初诣吧。
穿着和服的小朋友坐在长椅上看神社表演,呼吸变成白气喷在眼前,黑泽的手插在口袋里,看人们成群的从身边来回,人们互相交谈着,那些声音却完全没法钻进黑泽的耳朵。
他有看新刊吗,除夕夜看了红白歌会吗,杂煮汤是去煮粥还是饺子呢,会在神社抽到大吉吗,这些东西他全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