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回话,远远看见一个着差褐色僧衣的僧人向他们走来。
舒澄清是崇尚科学的无神论坚决捍卫者,就是有点好奇:女的住在寺里,不会破坏规矩吗?
她听见宋宴叫他养慧禅师。
养慧是寺里的修禅僧人,见舒澄清面露难色便笑着打消她的疑虑:“施主不必担心,寺里给你们准备的客房是单独一个院子的,寺内僧人不会入内。储夕山风景宜人,经年都会有许多摄影者光顾,别院是特地为此准备的。”
养慧僧人说的别院跟寺里的装潢差不多,院里也有一颗菩提树,只是树枝上绑了许多红丝条,显得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被迫营业的。
晚上吃饱饭后,宋宴不知所踪,舒澄清找了块石头躺仰着看黑夜,旁边的茶杯飘着冉冉热气。天空上方的星迹寥寥,却并不影响她的兴致,享受黑暗的兴致。
寺院的茶很苦,似乎是因为在不适宜的生存条件下熬过来的茶叶,不甚清香,最后留在口腔的也是苦涩。
夜晚茶易凉,她回房续水,发现宋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养慧僧人在他身边念念有词,舒澄清捏着杯沿,靠在门外,迟迟未动。
僧人在说:《六祖坛经》云:世人性本清净,万法从自性生。思量一切恶事,即生恶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青。日月常明,为浮云覆盖,上明下暗;忽遇风吹云散,上下俱明,万象皆现。
舒澄清恍惚转身,又回到了原位。
月亮在渺渺云烟中现身,又隐去。
日月一直在发光,只是因为浮云才会让人误会上明下暗,偶尔浮云散去,万象万法才显现出来。
她感觉心里有些东西变得很轻。
如果真的像宋宴所说的他有苦衷,那所谓被分手后的挫败感,五年里自我博弈的耻辱感,回避自我情感的卑微感,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在宋宴出现的那一刻风吹云散。
平心而论,出去的这几年她收获匪浅,别人花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她只用了五年,过得极其忙碌,忙到她并花多少时间去照顾自己的情绪,对分手起码的尊重也只是在舒森的酒庄里持续了三天。
这五年,是她极其荣光的五年。
宋宴要的爱,在永恒和虚无之间,一直以来,舒澄清只是为此沉默。
她怨恨他,同样也了解他,所以才敢对他不警惕。有人说:婆娑大梦,日日黄粱,若真的喜欢,就别抗拒遗憾。所以,
不可否认的,她依然期待同他发生故事的可能。
如果错过他,她也是遗憾的。
舒澄清抬手看着无名指,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真香定律允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脸真疼。
舒澄清难得为情所困,尽管失眠,却赏到了储夕山的日出,一点点光明爬上来那一刻,心里会想突然被灼伤般获得生理刺激,俗称振奋人心的力量。
大年初二被他拉上山,过了一夜,天一亮又被他带回了宋家。
舒澄清也是服了这个人的好精力。
熬夜党伤不起,于是一上车又睡了一路,等她睡醒后才手上多了一条红色的丝带,丝带末端印着朱红的字,不细看就会被忽略。
一个“释”字,释迦牟尼佛的释,也是释怀的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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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短暂,初五一过,这个年就算过了。宋家也没有太多辞旧迎新的规矩,宋宴匆匆忙忙处理完宋家的事,便带着舒澄清回了G城。
这几天,她一直心绪不宁,偶尔无意识的摩擦着无名指,觉得这戒指在手上实在烫手。
她是需要勇气才能面对他的,面对他时,心性太弱,出一点意外,都注定要受伤。她不是害怕受伤,只是担心有一天伤重了,她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回头。
一路胡思乱想,就到了心水园,俩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聒噪声。
宋宴突然把舒澄清抱起来,她被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攀上他的颈项,“你干嘛!”
宋宴绷着脸不回答,抬腿进去,正好看见一个女孩子和一团毛茸茸又雪白白的东西,从楼上笑意盈盈的冲她跑下来。
“嫂子!”
“汪汪汪!”毛绒团子留着哈喇子,喊得倒是比小姑娘大声。
女孩是宋宴的妹妹,是一个激进派的兄控妹子,想当年舒澄清还吃了她不少亏。
舒澄清小时候的日子不太好过,有一段时间在孤儿院长大。有次跑出去玩,无意识的做了一回英雄:一辆轿车失控得撞向绿化带,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孩被殃及,舒澄清及时推开了她。
那个女孩就是文墨。
她原本并没有把那个女孩和文墨联想在一起,只是当年她去找宋宴,无意中得知的。只是当时太心灰意冷,这些风吹草动的,通通被她归类为他不要她的理由。
而文墨第二次见面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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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宋宴拥着舒澄清进去包厢的时候,宋其琛和苏望云正在围着一个小姑娘,还有舒澄清一些平时见过却不太熟的朋友。舒澄清抬眼看去——是个头发很长的女孩儿,穿着一件酒红色的长款大衣,衬得肌肤雪白,像一只漂亮的折耳猫。
女孩一看见宋宴就甩开宋其琛和苏望云,像狼见到羊一样往宋宴身上扑,于是舒澄清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这动作落在宋宴眼里,心生不悦,把女孩拉开,皱眉说道:“像什么样子!”
女孩也不恼他语气不好,笑呵呵的看着他。
“这是文墨,我妹妹。”
“这是舒澄清,我女朋友。”
女孩一听介绍,立刻气哼哼的跺脚,往苏望云那边走,不再回头搭理他们。刚走了一个,又看见宋其琛迎面而来,表情阴郁,还没开口就被人一口回绝:“自己的女人自己找,别找她。”
宋宴面色不悦,直接拥着舒澄清往包厢内走,坐在离他们最远的地方。
舒澄清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被这俩兄妹的互动搞得云里雾里。
坐下之后就有朋友过来交谈,但见宋宴心情不太好,客套的说没两句就走了。舒澄清坐在旁边也很无奈,之前他说他妹妹刁蛮任性,但看起来明显旁边这位更任性些。
舒澄清没有哄人的经验,扯了扯被他攥紧的手,让他面对着自己,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眉头轻轻抚上,留下凉凉的触感。
“你在生气吗?”
“没有。”
“生什么气呢?”
“你刚刚为什么要走开?”
宋宴碰见舒澄清,脾气见长。
舒澄清轻笑,有点难以置信,宋家杀伐决断的小宴爷居然是个幼稚的委屈鬼?而且这人的语气怎么听着像恨不得两个人打起来的感觉?
“气我对她太客气了?”舒澄清说的很含蓄。
“不准挪!”
舒澄清真心觉得,宋宴幼稚到不行,伸手在他脸上□□,“幼稚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
宋宴拦下她作恶的手,轻笑,“那是小气鬼。”
舒澄清莞尔,不说话,心里暗叹:宋宴还是很好哄的嘛,也没有那么难。
包厢有个独立的小舞台,偶尔有人好兴致会上前秀秀唱功,毕竟是些富家子弟,有些特殊才艺也很正常。舒澄清眯着眼看着舞台上的人,嘴里心不在焉的喝着可乐,却冷不丁被人抽走。
“要上去试试吗?”
舒澄清拿回可乐,轻笑,“你要听我唱?”
“要唱回家唱,唱给我一个人听。”他把脸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暧昧至极。
“我唱歌要收费的。”舒澄清推了推他,依然是笑。
“巧了,我有的是钱。”
“……”
舒澄清实在无力招架这只骚狐狸的荤话,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眯着眼看舞台上的人。
这种场合少不了喝酒,宋宴怕她待着无趣,而且舒澄清是好学生得早睡早起,于是宋宴掐着时间就揽着她起身走人,路过宋其琛时,宋宴停下来嘱咐了一句,便抬腿往外走。
刚走到电梯口,小姑娘就在身后追了上来。
“哥哥,你不要我了吗!”软软糯糯的声音,语气委屈十足,眼睛水润润的瞪着舒澄清。
宋宴捏着舒澄清的手,有些凉。
舒澄清看看他,又看看女孩,站在旁边没说话。
他身上带着清冽的酒气,沉声道:“玩累了就让司机送你回家。”说完刚好电梯门开了,转身就拉着舒澄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