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想要抓住窗外透过窗帘的一丝光亮。然后,慢慢地,我在室友的鼾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想打电话给老爸和妈妈,告诉他们我不考研的决定。至少要趁昨晚的勇气到现在还没有用完的时候说出口,不然再往后就更难说出口来了。
吃过午饭,我先拨通了老爸的电话,结果显示对方正忙,我接着又打了妈妈的电话,还是显示对方正忙。
仅剩的勇气又被磨掉大半,思前想后,我打给了梓柠。
梓柠很快就接了我的电话。
“喂,什么事?”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我听见了梓柠的声音。前段时间一直没记得给她打个电话,这声音让我觉得有些久违。
“没什么大事,就当偶尔打个电话给你。”
“哦。”
我猜梓柠此刻在点头。
“吃过饭了吗?”我问她。
“吃过了。”
“吃什么的?”
“点的外卖。”
“天天吃外卖,好歹也自己动手做点吃的呀。”我笑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厨艺,要不你过来给我做饭吃?”
“总要多练习才能孰能生巧嘛。”
“这要是要有点天赋的吧?不然你做个菜能把锅做炸了?”
梓柠说话的语气让我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前几个月第一次听她说做菜做得把锅给炸了,我差点没笑得肚子疼,好在威力不大,只被烫到了一小块地方,过了两天就没事了。
“好了,你别逗我笑了,最近工作怎么样?还过得去嘛?”
“有什么过不去呢?过不去还不是得过去。”
“那你们现在的那个店里招新员工帮忙了吗?”我问道。
梓柠沉默了好一会没有说话。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哥,我没在那工作了。”梓柠说的异常平静。
“为什么啊?你换地方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你一个人在外面,总说还是有些担心的。”
“哥,我也是个成年人了好吧,不用那么担心。”梓柠说道,“哦,对了,这件事先别告诉爸爸妈妈。”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换的?”
“去年底就辞职了,之前说请假早些回家是骗你们的,是辞职然后回去的,今年早些出来也是为了找到新工作。”
梓柠这件事情大半年没有跟我们提过一句,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一言难尽。
“那你自己多注意一点吧,毕竟是个女孩子。”
“知道了。”
“哦,对了,老爸他们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刚才我打了好几次呢。”
“他们好像吵架了?”
“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之前我在跟妈妈打电话,不知道怎么的,他们好像就开始指责对方,然后闹起来,我的电话就被挂了。”
“那开始,你也不劝劝。”
“有用吗?我劝的动吗?”梓柠反问我。
我有些哑口无言,我知道这也是在强人所难。
气氛变得有些怪起来,我和梓柠随便说了两句之后就挂断电话了。
老爸和妈妈的矛盾由来已久,过年的时候,□□味不那么重大概也是顾及我和梓柠在家吧。
我叹了口气,彻底失去了和老爸他们说我未来打算的勇气。大概当时梓柠的想法也是这样吧,生在一个不那么和睦的家庭里,很多很多的事情不会愿意去和父母商量,总会变得自立起来。
我知道,老爸和妈妈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有我和梓柠。小的时候,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老爸总是对那件事情沉默着,对他的所作所为沉默着,直到后来我才有些理解。
沉默不是金,沉默只是信任的试金石。
仍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搬一张小凳子坐在老爸旁边,听他讲着他以前那些自称是传奇的故事。那时的老爸还不老,意气风发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能臣服于他的野心。
八十年代初那会,教育的普及程度远不如当下,农村里的孩子非常多,能够一直上学的却并不多。老爸在家中排行老四,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五个小孩的学费,家里自然是难以承担的。刚上完小学,老爸就步了哥哥姐姐的后尘,选择了在家干农活,连初中都没能有机会上完。文化程度不高这件事,老爸耿耿于怀了几十年,成为了他一生最为后悔的事情,所以我知道他让我和梓柠好好上学不仅仅是为我们好,也是在为他还愿。
那时候,辍学的孩子就是家里的劳动力,在干活时就得分配任务了。四个孩子抽签时,老爸抽中了放牛的任务。一时间内,放牛娃成为了老爸身份的象征。可是老爸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按奶奶的话说,五个孩子中最为调皮的就是老爸无疑了。那时连县城都还没去过的老爸就萌生出了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番的想法。每每放牛时,老爸总是心不在焉,最为荒唐的一次是老爸带牛在池塘里洗澡时,自己也下了水。老爸说那时的他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下了水都能浮起来,所以他就躺在水面上瞎想,想着怎么去外面的世界,就这样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最后叫醒他的是奶奶,据说老爸睡在水面上时被路过的小孩看见了,以为老爸淹死了,浮了起来就赶快叫来了奶奶,谁知道奶奶边哭着边跑过来时,老爸翻了一个滚就醒了过来。当然回去以后,老爸没免了一顿打。虽然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我却又听得津津有味。
放了好几年牛后,十六岁那年,老爸为外出的事和家中闹翻,他就带着自己存下的一点钱,逃票爬上了一趟南下的火车,从湖南老家一路到了广州。
那时的广州高楼虽然不多,却也把只在农村待过的老爸给狠狠地震住了。从那时起,老爸就对南方的这座城市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老爸之后在广东待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都快要把这当成故乡了。
□□十年代,改革开放愈演愈烈,深圳设立特区,引得一大批年轻人南下广东找工作。老爸应该算得上是先驱型的人物了。不过他第一次在广东只待了一年左右,把身上的十几块钱通过打工变成几百块钱后就兴奋地坐火车回了家,自然也是逃票。
那时奶奶以为老爸走丢了,再也回不去了,伤心了好长时间,还差点患上了心脏病。老爸回去以后,家里所有人都高兴得不得了,也没敢骂他,害怕他再一次离家出走。老爸也自知理亏,没敢提起,在家安分了好一段时间。
进入了九十年代后,老爸也在家安安分分地干了几年农活。那时从大城市到小城镇刮起了一场电视风暴。蠢蠢欲动的老爸拿着他攒下的钱以及偷师学来的技术,在家里装上了全村第一台有线电视。全村一片哗然,据说那时村里好多人吃完饭后都要挤到我们家里来看电视。老爸抓住了商机开始帮村里人装有线电视,那几年内算得上是风光无限。也因此老爸自掏腰包,把家里的房子里里外外都翻修了一遍,我们家的房子成了全村最漂亮的。爷爷奶奶好些天内一提起这件事就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好景不长,几年之内,电视就普及了大大小小的家庭,老爸也因此失业了。在家无所事事的老爸又萌生起了南下的念头。恰巧在那时,老爸认识妈妈。他们谈了一段时间恋爱后,老爸对妈妈说他想带着她一起南下去打工。妈妈那时非常佩服老爸的闯劲,欣然同意。在征得两家人的同意下,他们坐上了南下广东的火车,这一次老爸买了车票。
在广东的工厂里打工挣的钱远比家里干农活要多,却也同样十分辛苦。他们打了几个月工后,老爸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辞工去做厨师了。因为他看见这些工人天天都去早餐店里吃肠粉,他就想卖肠粉,这样一来晚上也不用加班了,赚的钱还不比打工少。妈妈对老爸的厨艺不太有信心,就让他做两回来试试看再决定。老爸开开心心地买了一套厨具来做肠粉,给妈妈尝了两次之后,这件事情就打了水漂。按妈妈的话说,老爸做的肠粉难吃到绝不可能有回头客。老爸偷师而来的方法也终究没能取得效果,他也就只能继续回厂里打工了。
中间经历了好些时间后,他们回老家结了婚,然后便有了我和梓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