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过全天高温的流水工厂做工人,工头经常拖欠工资不给饭吃。
他就去做煤矿区厨房的帮工。
大冷天只有冰冷的河水可以洗菜,直到现在每天冬天手上还会长满大片青青紫紫的冻疮。
等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软禁强迫劳动的时候又冒死逃出来。
最惨的一次是曾经差点被拐卖到一些三不管的地带。
北区是安城著名的娱乐天堂,专门为性癖特殊的有钱人提供不法的妇女儿童性服务。
夏行星一张眉目精致的脸蛋在客人里绝对吃香,被一个人贩子高价买下,最后还是他机灵装傻才在半途就逃了出来。
霍经时想过夏行星在夏氏颓败之后将会面临什么,无非就是不再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众星捧月的优待以及外界轻视鄙夷饶有深意的眼光。
各路亲霍对抚养权的推脱逶迤,再不济就是养父母的打骂、同学朋友的奚落和排斥……
但夏行星经历的种种显然超过了一个当时十六岁的霍经时对社会险恶艰辛的想象。
接到助理送来的报告那天,霍经时推掉了两个pcl会议和一个外资商谈。
整整一个下午都待在办公室里没有出去。
金融大厦落地窗外的天空从绚丽明艳的橘红到一望无际的沉黑。
一想到夏行星那样羸弱的身体所受过的种种非人道的残虐和折磨,霍经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大仇得报的痛快和欣慰。
反而像被一掊沉甸甸的黄泥压住一般堵得厉害,又像滚烫的岩浆聚积在一起叫嚣着爆发、毁灭。
那种发泄与冲动的后果就是助理第二天来整理办公室时在地上见到了两支被摔坏的镶金边的限量版parker。
即便他曾经再厌恶憎恨夏行星,那也是他宠过捧过的小孩。
虽然那些疼爱和纵容是被迫的,是他无奈为之,却也不是能由旁的什么猪狗蝼蚁都可以欺侮和凌暴的。
霍经时看了一眼神色平静温淡的夏行星,小孩儿的手指下意识跟着古典音乐的旋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窗沿。
全然看不出他曾经遭受过怎样的暴戾对待。
霍经时说不好自己现在对这个人什么感觉。
但如果真的要追究和剖析,年少时那些忿忿不满的积怨和厌恶里未必没有他对霍家虐待和轻视无力抗衡的迁怒。
他并非不清楚,大部分时候,他不过是将自己的无能和无奈迁怒到夏行星身上。
他无力反抗霍家,但他可以对夏行星冷脸、怒骂甚至恶言相向。
他在霍家受到的气,可以在夏行星身上还以十倍。
霍家冷待他一分,他心里就恨上夏行星十分。
如今,曲宗南说夏行星忘记了一切。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既罪有应得的可怜又无辜的可恨。
可霍经时心底忽然又生出一丝莫名怪异的不甘来。
遗忘,让夏行星获得了解脱和平静,只留下他一个人耿耿于怀意难平,还对那段阴暗回忆的恩怨纠葛、细枝末节记得一清二楚,不能释怀。
霍经时暂时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又重新闯入他生活里的夏行星。
作为在经历过俗世沉浮大风大浪的一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自然清楚得知道不应该再去揪住一个懵懂孩童童年时期的过错紧紧不放。
况且,就是现在,夏行星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他比对方大了整整十岁。
霍经时将目光从夏行星身上移开,方向盘一打,拉杆一提,黑豹suv带着心底那丝不可名状的烦躁在马路上全力冲刺。
算了,反正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霍经时眯了眯凤眼,冷漠地想。
如果一场失忆果真能让夏行星改邪归正,那接下来的一年倒也能相安无事,只要照顾他到高考结束,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需要。
夏行星不知道霍经时在想什么,只是安静地坐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他的习惯。
霍经时目视前方路况,方向盘一打,接着他刚刚的话问:“去打工耽搁上课吗?辛不辛苦?”
夏行星翘起唇色极淡的嘴角:“还好,不怎么辛苦,我是在课余时间打工,不会耽搁学业。”
但他随古典音乐打节奏的手指已经停下,侧目凝望窗外郁郁葱葱的绿野青山,目光始终没有焦点。
耽搁上课吗?辛不辛苦?
夏行星垂下长而浓卷的眼睫,像是一双振翅欲飞的蝴蝶,他朝着窗外广袤无边的绿野无声地笑了一下。
其实,他很少再去回忆那段颠沛流离的时光,苦难是不值得反复咀嚼的。
苦难会让人滋生不甘与恨意,遮蔽住双眼再看不清前方的光。
那些流浪漂泊、黑暗无光的日子最可怕之处并非耽搁上课或者辛苦。
而是它会成为日日夜夜纠缠你的梦魇让你在黑暗中惊醒、透不过气来,一直拉着你往沼泽深处下坠下坠,直至跌落深渊。
霍经时见他不想多言,也不再问,两人一路无言。
霍家坐落于安城寸土寸金富人地段的别墅区,前庭后院,花园、池塘、凉亭和游泳池一应俱全。
家里除了霍经时只有管家白叔和张阿姨两个人,霍经时带夏行星打过招呼,便将人带上二楼。
“这是你房间,里面有阳台和洗浴室。”
“我就住在你对面,有事可以叫我。”霍经时打开门领他进来,生生压下那句已经跑到嘴边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别骂星星嗷(●—●)各有各的苦~
第7章 喜好
房间明亮宽敞,柔软厚重的地毯、价格不菲的护眼台灯以及窗台边几枝干梅和蓬勃的绿植足以显示出主人的精心布置。
湛蓝色丝绸的幕帘和精致柔和的星星灯使得整个屋子真的像宇宙苍穹里的星河一片,一派宁静安详和浪漫。
跟在他们身后的白叔帮夏行星放好行李。
老伯对这位新入住的成员很是欢迎:“夏小少爷,阳台上还种了花,再外面是花园,那里的秋千架和床上这些玩偶是我们先生特……”
“白叔。”霍经时不轻不重地打断一直嫌家里过于冷清终于迎来新成员的管家。
霍经时的确是特意凭着自己对夏行星的印象将家里和房间都布置了一番。
毕竟夏行星的喜好,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连霍经时自己都讶异,为什么在时隔十年之后,他仍能想清楚关于小少爷的喜好厌恶,桩桩件件。
大概是当年的相处太过鸡飞狗跳,也算是他少年时代里浓墨重彩的一笔,想忘掉都难。
但如今作的房间修缮布置也只是因为受了曲老爷子的托,不过是要忠人之事。
他不想因为过去乱七八糟的事就冷待报复夏行星。
没必要,也没意思。
夏行星不是十年前的夏行星,他也不是以前的霍经时。
该有的他都会给,现在的他也给得起。
该负起的责任他绝不推脱。
霍经时斜斜靠着价值不菲的南柳木书台,冷漠地想。
白叔给夏行星安置行李,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夏少爷还喜欢吗?”
霍经时跟在后面,双手抱在胸前,长腿微伸,整个人显得疏懒又随意。
但微颤的眼睫和凤眸里的一点余波却卖露了主人并没有他脸上显示的那样漫不经心和从容淡然。
心里不知从何蓦然升起的一丝连本人也未擦觉的期待和紧张。
霍经时侧过身去,余光不自觉地紧紧锁在某个正在慢慢踱步参观房间的人脸上。
夏行星脸上倒是并无过多外露的欣喜和激动,实在看不出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就好像一场失忆,连带着储存在脑海中的信息和个人喜好也都通通抹灭。
整个人带着一股安静平和的气质。
他只是摸了摸了床上那几只限量版的经典抱枕玩偶,翘起唇角、眉眼弯弯地向霍经时道谢:“劳霍先生烦心,其实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就很心满意足了。”
说辞是官方又客套,但一双清明似露水的眼睛却又透着满满的诚挚,一时教人分辨不清他到底是真客气还是假套路。
夏行星又转过身接过白叔手里的行李,微微鞠躬,用他纯良可亲的笑容俘获别人的好感:“白叔,您不要那么客气,叫我行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