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也是临床工作中一项很重要的指征,尤其是腺体科,信息素的气味、型号、浓度,都是帮助判断患者腺体状态的重要指征。
而他嗅觉失灵。
在此之前,路识卿并非对此毫不知情。相反的,在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他放弃了首都科技大学的自主招生名额,执意要填报首都医科大学开始,似乎就做好了面对今后诸多限制的准备。
说到为什么他非要填报首都医科大学……他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原因,或许他自己也并不是很清楚。
当时周围的人都在劝他,何苦要浪费了那么高的分数和更好的机会。甚至连老妈也难得为此给他打了几通电话,骂他脑子有毛病,是不是非要学他那个负心的爸。
提交志愿的那一刻,他的手机还是在响。所有人都认为他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想要劝他回头是岸。
可路识卿似乎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隔绝了,提交成功的那一刻,他其实也很矛盾,感觉心被什么填满,又怅然若失。
只是约定好的事情,不愿落空,总要有人来赴约。
已经第五年了,原因似乎也变得并不那样重要。
既然投身雨夜的背影决定了永不回头,他或许也自当如此。
丁骐山带几个实习学生查完房,回科室准备下班的路上被护士长拦住了,说急诊送来一位昏迷的患者,腺体上有新鲜的针孔,大概是要收入腺体科的,要派人过去负责一下。
这时候送来的患者无异于让他们临时加班,众人躲闪着目光,生怕点到自己名字似的。
丁骐山叹了口气,刚抬脚要走,这时路识卿主动开口说道:“主任,我去吧。”
“行,那其他人先下班吧。”丁骐山拍拍路识卿的肩膀,“走吧,我们一起去。”
路识卿跟着丁骐山进病房时,各种生命支持仪器有条不紊地运行,患者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
躺在病床上的患者似乎很单薄,连呼吸的起伏都是微弱的,肩膀和脑袋被护士的身板严严实实挡住,只有一只手露出来搭在床边。
丁骐山站在病床边,检查患者意识状态。路识卿跟上去,站在病床旁,他看不到患者的脸,只是低头看着搭在床边的那只手。
手指节细瘦,苍白无力地自然蜷缩着,没有一点血色,手腕以上的位置却红肿不堪,甚至有了轻微的焦痂,应该是烧伤。
“同学,患者烧伤皮肤表面有异物覆盖,帮我处理一下吧。”护士一边备药一边对路识卿说。
“……好。”路识卿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才应了一声,戴上手套,蹲下身仔细处理患者手腕上的伤。
护士说的异物是贴合在皮肤上的一层肉色胶布,大概是接触了明火,表面烧得有些焦黑,边缘微微翻起,却保护了里层的嫩肉没有直接遭受明火波及,只是轻微灼伤,但也需要上药。
路识卿捏住胶布的边缘,缓慢地揭开,一不小心又晃了神。
各种各样触目惊心的伤势,他见过不少,眼前的烧伤并不算严重,只是指节的走向、腕骨的形状,似乎与记忆里蒙尘的片段有了细微的重合。
那双他紧紧握住过,亲吻过无数遍的手。
比眼前干枯的指节丰满一些,指尖柔嫩而非粗糙,皮肤也白皙光滑,被握在手里的时候会默契地回握住,在他的小指上轻轻摩擦。
想这些做什么。路识卿在心里嗤笑一声,继续专心处理患者的伤处。
胶布被掀开一半,暴露出被烫得发红的皮肤,边缘处起了些水疱。或许是胶布与皮肤粘连的部分被强行分离,牵动了伤处带来痛感的刺激,原本安安静静的手猛地一抖,像曾经练习过许多次那样精准,抓住了路识卿的手。
隔着手套也能感受到的触感,似乎很熟悉似的,路识卿竟然下意识地回握住,又像碰了明火一般猛然松开。向来平静的眼神里多了几圈慌张波澜,像是连他都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条件反射。
医生需要时刻保持冷静,但显然路识卿此刻并没能做到。波动的情绪影响了手上的动作,缓缓揭开胶布的手一抖,骤然撕开剩下的一半,暴露出的场景却比揭开胶布的痛感更尖锐,连一旁的护士都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
一道横亘手腕的切割伤痕,以及粗糙的缝合痕迹,即便早已结痂却仍旧无比醒目,像一条蜈蚣嵌进皮肤里,狰狞又丑陋。
路识卿的肩膀微不可见地颤抖一下。
疤痕的主人还紧紧抓着他的手,甚至连力度都好像在手上留下过烙印,皮肉凹陷的程度都与曾经一般无二。
路识卿不相信巧合,可又觉得此刻若为巧合是一种侥幸。
叫他侥幸能够死里逃生,免于遭受第二次剖心剜肉的痛。
“患者醒了。”护士说道。
路识卿站在原地,他听到了护士的话,但似乎已经无法做出什么反应,等待判决一样,眼神像一堆死灰,却在没人发现之处伺机复燃。
患者很快恢复了意识,很费力地转了个头,似乎意识到自己手里抓着什么温暖的物件是失礼的行为,无力又慌忙地撤了手,眼睛又不自觉去寻那股暖意的来源。
虽然脸上画着很淡的妆,但路识卿还是一眼看出了妆面下的皮肤苍白得近乎病态,双眼灰暗颓败,甚至微微向眼眶深处凹陷,不复往日的灵动神采。
这样失神的一双眼睛,目光却是上天判的死刑。
丁骐山简单查看了腺体情况,吩咐路识卿做病历记录之后便离开病房。
路识卿僵硬地活动着刚刚被抓住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在纸上记录着患者信息。
“姓名。”
病床上的人张了张嘴,久久未能出声。
而路识卿似乎并不需要得到亲口回答。
他自作主张,好像很不熟练地动笔,在纸上缓缓写下曾在口中、纸上、心里都重复过无数遍的名字。
陈放。
第55章 确实符合陈放的标准
路识卿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和陈放再见面。或者说,根本没想过。
四年里,每当那些记忆场景趁着他失神的空档见缝插针作乱时,他都会不可避免地开始想象和陈放在未来某一天重逢的场面,然后又像被什么刺痛一样,顷刻理智回归,再由自己亲手扼杀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不想了。
可事情发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这就是他不像陈放那样考虑周全、规避意外的坏处了,毕竟意外的发生总令人措手不及,就像今天这样。
但是哪怕是陈放这种人,似乎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也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他撑着床,费力地半坐起身子,看着路识卿站着时在地面投下的影子,视线缓缓向上挪动,看到白大褂上挂着的工牌就没再继续了,而是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手上的输液管。
路识卿把病历翻了个页,方才笔尖似乎不够顺滑,写名字的时候留下了很深的划痕,还是重新写比较好。虽然写第二次的时候,情况也并不比第一次改善多少,笔画僵硬得像他从未写过这两个字。
他们两人同时出现在医院病房,只可能是医患关系,不该掺杂过期的感情进去。
路识卿尽量将胸膛呼吸起伏的幅度控制在看起来正常的范围,开始问病历上书写的常规问题:“性别。”
“男性……”陈放的声音有些哑了,很轻地咳了声,才继续说道:“男性omega。”
“年龄。”
“22。”
……
一些很常规的问题,路识卿和陈放一问一答,过程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多余的字眼,看起来并不算是一段和谐的医患关系,又似乎没有任何一点可以改进的余地。
“晕倒前的情况,麻烦您简单复述一下。”路识卿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请不要对医生有任何隐瞒或欺骗,对病情的了解是有害无益的。”
明明是善意的提醒,好像又字字带刺儿。陈放好像听出路识卿这话是特意针对自己,张了张嘴,叹出一口气才接着说:“我在工作现场,受到一位alpha的高浓度信息素影响,出现了发热症状,就给自己打了omega发热抑制剂,又撑了一会儿就失去意识了。”
“你现在处于发热期?”路识卿皱着眉头,并没发现陈放身上任何omega发热期的体征,怀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