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头来看向左勖:“你是说你跟你娘不住在一起?”
左勖晃了下脑袋,全当是点了头。
看他这副模样,秀风立即甩了他一个白眼,又觉得白眼远远不够,忙补上一声怒斥:“喂,你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个不孝子啊。”
“她不需要我孝顺。”他眼中透着自嘲和不屑。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需要?
要知道他做过叛徒已是不忠,若再坐实了不孝,那仁义值要加到多满才能勉强算个人啊?
秀风气得猛一拍他的手臂:“还要你老娘追在你的屁股后面要你去孝顺?即便不住在一起,但你也要有孝敬她的意识,怎么叫她不需要?”
左勖佯装懒散地挠了挠眼皮,秀风上来把他的手打了下去,他只得缓了一下说:“真的,她真的不需要。”
秀风突然看出他的眼中带有悲戚,这才意识到这里面有故事。她发誓此时绝不是好奇,她真的是在关心。
“你娘……是不是改嫁了?”
左勖沉默了。
稍作思忖,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秀风,认真地说:“这种事情也瞒不了你……其实,我母亲是现在的国主夫人,也就是南诏的国后。我之所以能用一封家书换来两国交好,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秀风瞪着大眼看着他,捂着嘴压低了声线:“你是皇子啊?”
左勖笑了,低低沉沉的,发自喉咙深处的浅笑。他连连摇头,“我父亲只是一个边陲小地的守将,城破的时候就殉城了。”
秀风心头一颤,手指头晃晃地指了指彼此,眼神也满是警惕,“你爹该不会是死在我们北冥将士的手里吧?”
“不是不是。”他愣了一下,被秀风警惕的模样逗乐了,突然伸出手来蹭了下她的鼻尖,“你放心,咱俩之间没深仇大恨。”
秀风松了一口气,放下机警再抬头看他,正看到他眼角和眉头有融不开的细纹。她下意识地伸手过来想摸一下,左勖本能抬手挡住了。她却没有将手收回,两人僵持了片刻,还是左勖谦让了她。
秀风坐近了些,两只手一并伸过来,用拇指轻轻地揉了揉他额头上的细纹。左勖先是紧张,但随后慢慢放松,终于在她细腻的轻抚下,紧锁的眉头解开了。
秀风这才放下手来,啧啧两声后,用最嫌弃的语气开起了玩笑:“你个老头子。没记错的话我哥还比你大几岁呢,他额头上都没有皱纹。快说,是不是向我谎报年龄了,其实你已经年逾古稀了!”
左勖挑了挑眉:“呀,被你发现了。”
秀风忙捂住脸,扭头趴在软背上假哭了起来:“要命了,花姑娘遭遇骗婚犯了。”
左勖彻底被她逗乐了,唤了她一声,她继续假哭不回应。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哭得更娇了。
左勖由心地笑出声来,真心地感谢秀风没有深究那段故事。
他明明已经咬了牙,屏了气,准备好了要被盘问老底,却不想只是不经意的一个皱眉,就轻松化解了这场盘问。
他松弛了下来,此刻只需要简单地侧过身来看她在闹。
而秀风见他不来劝自己了,小脸儿从软被上轻轻挪开,侧过头来瞟他。见他嘴角带的是真心的笑,这才噘着小嘴坐了回来,却是继续嫌弃:“你以后啊,少皱眉板脸。一把年纪了,能少长两条皱纹就少长两条了。不然以后跟我上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你孙女呢。你别想占我这个便宜,记住没?”
他点头很乖:“记住了……花姑娘。”
秀风一甩眼:“记住就好,个老头子。”
“诶诶诶。”她又拨了拨他的胳膊:“说实话,你究竟多大?”
左勖看她眼睛,确定她是真想听实话,这才叹了一声,带有委屈地说:“我真十九。”
秀风的笑容突然淡了一下,心想那岂不是正与崔知哥哥同龄。
没等左勖发现她的走神,马车突然停了。两人都觉奇怪,才刚入城怎么就停下来了。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车框,正是左成低声说:“侯爷,永安王来了。”
秀风忙挺直了腰板,端庄而坐。
左勖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放心,他看不到你。”
秀风忙指了指车门,左勖摆了摆手示意不会开门。
秀风纳闷了,心想王的爵位肯定比侯要大,那一个王出来相迎,做侯的连门都不给开一下么。还是说是因为自己在车上,需要让避。
她正在瞎捉摸的时候,就听车外传来很高亮的声音:“小王今次出城狩猎,正好奇是何人的车马也敢阻路,原来是定安侯被放回来了。”
放?这个字摆明在挑衅。
秀风蹭的一下就怒了,真想踢开车门看看是哪个口齿留臭的家伙。可她却先按住了左勖的手,轻声交待:“他在惹你,你别中计。”
左勖淡淡一笑,反拍了拍她的手,随即冲着车门不紧不慢地说:“碍着王爷走道了,真是惶恐之至。按说该让道的,只是这仪仗是国主的恩惠,某也只是遵从罢了。”
永安王故意笑得很大声,“侯爷玩笑了,本王怎敢让您让路?只是担心自家不懂事的猎鹰黄犬会惊了您的马车罢了。”
“王爷既有这份担心,就一定会管好自己的鹰……犬。”
左勖有条不紊的过招,可一个不注意秀风已经趴在车门上了。左勖想把她拽回来,但见她扒拉着缝隙努力向外窥探的样子,也就笑着随她了。
秀风是真心想看清对面是何方妖孽,这保不齐以后是要硬杠的,她必须知己知彼。
好在狭小的门缝已经足够她窥视小人了。
这个所谓的王爷,瞧着比左勖要年长个五六岁,模样看不太清,体态有些偏胖。黑衣红袍,趾高气扬地坐在白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队人马。
太讨厌了,秀风轻呸了一声,又坐回了左勖身边,趴在他的耳边嫌弃地说:“他长得好丑。”
左勖“噗嗤”一笑,秀风忙认真点头,表明自己字字肺腑。
永安王并不知道自己刚被人埋汰了长相,依旧是目空一切的样子。他似乎也没打算就这么离开,提马上前了两步,突然问:“定安侯,你说本王这次狩猎结果会如何?”
秀风皱眉,小嘴一撇,双手比了个鸭蛋。
左勖看着她,强忍着笑意,硬是用正经地语调回复:“某有幸见识过王爷手下人的卓绝射术,王爷本人想必更厉害。”
“本王射术一般,但狩猎嘛,更讲究合理设计陷阱。”
“那就预祝王爷此行满载而归。”
“定安侯说能满载那就一定能满载。”
秀风觉得听到永安王的声音就耳朵疼,撇着嘴捂住了耳朵。左勖见她这样,就准备对永安王说什么时候不早了,自己要先回府之类的话。
不想这永安王兴致特浓,拍马直接上前来绕到车窗前,俯着身冲着里面轻声说:“其实满载不满载本王倒不在乎,只是上次狩猎的时候射到了一头鹿,一不留神却被它跑了。遗憾啊,至今都在遗憾。好在近日听闻那头鹿又出现了,所以本王此次只为猎它。”
秀风听到这话,一下子闪回了初见左勖的一幕。峡谷中,中箭的他还在被追杀。
左勖则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既然只是一头鹿,王爷何必挂碍心上?不如把眼界放宽些,狩到山猪老虎岂不更加美哉?”
“诶,定安侯有所不知。这鹿啊,你看它好像挺温顺的,却要小心它的角,那可是能顶死人呐。”
这话说完,永安王哈哈大笑,指挥身后人:“走,随本王去杀了那头畜生。”
秀风真想一个飞踢出去先把眼前的畜生踹下马,在北冥她肯定就实施了。可此刻她在南诏,她就必须忍让,咬着牙放人,掐着手也要忍让。
掐着手?如是做了,可怎么一点儿都不疼啊。她低头一看,得,倒是把左勖的手掐出了红紫。
她忙撒开了手,“不算太疼吧?”
“还行。”左勖笑了笑,下令马车继续前行。
秀风歪着脑袋闪着大眼瞧着他,分析他嘴角所挂的笑容是否真心,思量他是不是有了委屈却不愿在自己面前表现。
左勖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我真没事儿。”
秀风似信非信,犹豫一二后正想再追问一二,左勖却先说道:“先回家,安顿好了一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