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风顿时熄火哑巴了,左勖当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绕到茶桌旁,给自己续了杯水。正准备喝,秀风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把夺过茶杯厉声说:“丹书铁券是先帝御赐,已经好些年了。那时候的工艺技术可能没现在这么先进,会散墨也说不定!”
左勖笑眼看她,没想驳斥,只是起身去接自己的那杯茶。可秀风避着不给他,更甚至一昂头自己给喝了。
他无奈地坐了回去,歇了一歇,缓缓地说:“那只能说你们北冥的工匠手艺发展太落后了,在我们南诏稍有点名气的丹青手,作品都会用松油烘过,散不了墨。”
“你少趁机拉踩!”秀风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大咧咧坐在了另一侧的椅子上。
她二郎腿一叠,怅然一声叹:“其实个中缘由我也能猜到,这个定安侯哪里会有那么好心,舍得用丹书铁券来救我?用了丹书,就是承认了崔知哥哥的身份,他岂肯为之?只是可怜崔知哥哥,被蒙骗而不知。”
“呵呵。”左勖这声干笑刻意极了。
秀风一个怒视:“你这是什么笑?”
“没什么,为定安侯鸣声冤而已!”
“冤?一个乌龟王八蛋有什么好冤的?”
不好的回忆在秀风脑海中快闪过了片段,她“蹭”的站起身来,一脚上前踹歪了左勖座下的凳子,又气呼呼地坐了回去:“你是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混账事情!他一个妾生的庶子,根本没有资格袭得定安侯的爵位。却仗着比崔知哥哥早生了几年,竟敢在老定安侯去世之际,设杀嫡母与幼弟!好在崔知哥哥侥幸没死,却因为实在年幼,势单力薄,只能主动让出了世袭的爵位,以守孝之名,独自迁回了老家平城。一个人啊,他离开京城那年还不到九岁。”
“这样啊……”左勖这声感叹实在是太不疼不痒了:“欸?这我就不明白了!同样是为了保全性命,怎么崔哥哥就是忍辱负重,我就叫贪生怕死了?”
“滚!”秀风又怒了他一眼:“你那是一个性质么?奸细!”
左勖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他口渴的紧,伸手去拿水壶,秀风倾身将他的手拨去了一边:“谁家的水啊,让你喝了么?”
左勖还没来得及吭声,她又眼珠一转换了嘲讽的口吻:“单就是鸠占鹊巢这一点来看,定安侯往日之举确实跟左将军今日所为如出一辙啊。说什么替他鸣冤,我还当是什么惺惺相惜,原来是乌龟为王八助威。”
左勖摸着下颌骨,也难掩笑颜:“他乌不乌龟,王不王八,蛋不蛋的,我不知道。占不占鹊巢,我也不关心。就事论事,有一说一,你说是他伪造了那份假丹书,却怎么都不可能!”
秀风猛一拍桌子:“怎么就怎么都不可能了?”
“自己想!”
“我不想!”
“慢慢想嘛,又不难!”
“不想啊!”
秀风咆哮了,抬手又要拍桌子,却稍一犹豫后又将手放了下来。
她坐得更端正了,周身上下尽显凌然之态:“你觉得不难,那是因为你跟定安侯是一丘之貉,心意自然相通。而我,不好意思,永远也理解不了你们这种奸诈小人的心思!”
左勖含笑打量着她:“如此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为什么不说?”
“因为说了你也理解不了啊,那还说来做甚?”
“#¥%%……”秀风一通乱咒,捞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过来。
左勖身手好,又早有准备,灵敏的一抬手,轻松接住了茶杯。
可他这样做的后果可想而知,眼见秀风被点着了,他连忙放下茶杯,缓缓举起双手:“好好好,别恼别恼,咱不闹了。”
“谁说我恼了?谁又跟你闹了?”秀风一拍桌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回去,当真气消了大半,只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左勖轻舒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慵懒地说:“你给定安侯下的定义是奸诈小人,对吗?”
“贴切吧?”
“正是因为贴切,才更加印证了他绝不会伪造丹书。”
见秀风紧皱起了眉头,他直接解释:“你也说了,你的崔哥哥呢,无权无势,且不是第一天被欺压。那奸诈如定安侯,为什么不一口拒绝了他求取丹书的要求,却还要费劲巴拉的伪造一份假的给他?”
“陷害啊!”
“陷害?”左勖淡淡一声轻笑:“你要知道,无权无势之人在有权有势之人的眼中是多么的不值一提,恐怕连抬手去碾死都懒得为之。”
他慢悠悠地放下水杯,再次想去倒杯水,不想这次秀风直接跑过来把茶壶抱进了怀里。
左勖无奈了,只能轻咳了一声,松了松喉咙继续说:“更何况,伪造的不是别的,是御笔丹书。这一旦被发现,欺君之罪定是跑不了。以自爆的方式来陷害,那定安侯这个奸诈小人未免做得太不合格了!”
秀风抱着茶壶,原地转了转,回看左勖,冷脸肃穆:“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他摸着喉咙,伸手去要水壶:“拜托秀风姑娘先赏在下口水喝,方才陪着传旨的太监多饮了几杯,现在嗓子燥热的很。”
秀风抿着嘴怒视着他,只把怀里的水壶抱得更紧了。
“真的,我嗓子都快冒烟了。”
见秀风依旧一副凌然不屈的姿态,左勖索性起身,想先把水壶抢过来再说。不想秀风连连后退了两步,一昂头,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一整壶水就这样被她一口闷了下去。
左勖看傻了,喉咙里的燎灼感煅烧掉了他的好脾气。
他溃坐回了座位上,翘着腿没好气地说:“问我什么意思是吧?好好,给你说给你说!简而言之,你的崔哥哥伪造免罪丹书,欺君犯上,板上钉钉。”
“我让你说这个了吗?”秀风气呼呼过来,一脚将左勖翘起的脚踹了下去。
“那你让我说什么?你想听什么?”左勖真拿她没办法了,气又气不得,除了无奈只剩无奈了:“其实你自己也清楚的很,何苦非要我说?我说,我说还能说出花儿来?”
秀风也不知道,她心乱如麻。
气焰一下子降了下来,她站在一旁,面色胆怯地问:“那这件事情,还有多少人知道?”
“我想啊……”左勖指了指秀风又指了指自己。
秀风简直不敢相信:“再没别人了?”
“除非你的崔知哥哥在作假之前还有大张旗鼓广而告之的特殊癖好。”
左勖叹了一声,起身绕到书案前,拿起墨迹斑斑的假丹书,看了看,皱着眉头苦笑道:“其实吧,他做得还蛮像的。怪我下手早了一步,阻止了一场好戏的发生。”
“再像也是假的!”秀风上前来夺过了丹书放在了一边:“这种东西哪能蒙混,不说国主没糊涂到那个份上,就说定安侯,他又不是死人,会放着不管?”
“秀风姑娘未免把你的崔哥哥想的太简单了。他用这一招,虽然是在赌,但其实胜算并不小。”
“赌什么?”她听着糊涂,急躁的直敲脑袋。
左勖乐了,把桌上的镌刀递了过来:“你这脑袋瓜子光靠敲有什么用?要划开来才能知道里面都装了些啥。”
秀风夺过镌刀,威胁了两下:“划破你的脸我!快说,赌什么!”
“赌你家国主顾念林将军的功绩,赌定安侯肯送林将军这个顺水人情。”
见秀风依旧是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他只能展开来细说:“国舅爷之死必须有说法,而你,基本上算是人赃并获,判死那是必须为之。但人死了,不管生前有多高的地位,日后对你家国主而言都没用了。这时候如果冒出来一份先帝御赐的免罪丹书,你家国主何苦不给林将军这么一个天大的恩泽?”
“我是冤枉的!”秀风必须表明自己。
“谁能证明?”
左勖歪靠在椅背上,手中转着一支小号毛笔:“权利漩涡中,利益的追逐下,真相?根本不重要。当初抓你进去的时候没问真相,如今放你出来更不是因为真相大白。一切只是因为……平衡!”
秀风似懂非懂,但她听懂了自己在那帮人的眼中命如草芥:“怎么能这样?”
“这样才能长治久安。你家国主真的如你所说,没那么糊涂。”
“好,好好好!我家国主如何英明,就不用你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