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呢?”陈致安一进门就沉着张脸问。那日夏桂香回了家, 数落了他好一阵子,说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没有能耐,害得她也在小叔子妯娌跟前没了做大嫂的体面,被老二家的赶出了家门,实在是没脸做人了。又说要不是为了替他谋份差事, 也用不着受这气。
陈致安一听她这么说也来气,“谁叫你上门求她的?”
“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才受这闲气。”夏桂香哭道。
陈致安听了叹口气,“可她一个女人家,我也不好上门去说她的不是。还是等二弟回来再说吧。”
因此,今日夏桂香不知从哪听来说是小叔子贩皮货从口外回来了, 就撺掇着陈致安上门去理论。
陈致安沉着脸进了屋子, 看了一眼陈致远,“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大了,也不把我这个做大哥的放在眼里了。”
陈致远从小虽和他大哥说不到一块儿去, 但也算了解他的性子。他大哥没什么本事, 但却有个毛病是耳根子软,又好面子。看他今天这样子, 估摸着应是又听了什么闲话,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大哥,请坐。”陈致远说,“没想到我前脚刚进家门,你这后脚就到了。不知道大哥这么急匆匆来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陈致安看了一眼木蓝,说道,“咱家虽然比不得从前了,可也不能没了规矩体统。人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就算是没把我跟你大嫂放在心上,至少面上也得敬重着点吧。”
陈致远问,“大哥为什么这么说?可是又从哪里听来了什么闲话?”
“你问她,她心里清楚。”陈致安沉着脸,指着木蓝说道。
陈致远担心木蓝听了心里不好受,跟她说,“你要累了,就去歇着吧。”
“用不着。”木蓝说,“你问我,我倒也想问问你。家里比不得从前是怎么回事?还有旁人为什么不打从心里敬重你们?这些你应该最清楚,又来问我做什么。”
木蓝并不怕陈致安指着鼻子说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她也不是好欺负的,谁惹了她,她就还回去。从前的生活经历告诉她,人善被人欺,若是包子,少不了被狗惦记。
木蓝看了一眼陈致远,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从前陈致安也不是没来找过麻烦,但那时木蓝却并不关心陈致远心里怎么想。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她却想知道,他会站在哪边。
“你……你……”陈致安气得指着木蓝,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致安不像夏桂香是个脸皮厚的,他平日里最是看重脸面。如今被弟媳这么奚落,再加上败光家业的事是他心里最避讳的事,他惯是自欺欺人,仿佛别人不提,就没有这回事一般。今日冷不防被弟媳说了出来,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陈致远看着眼下的情形,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于是说道,“大哥,前段日子我不在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不过,我相信巧心她娘不管做了什么,都一定有她这么做的理由。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那你这意思是……是我不明白事理?”陈致安见弟媳这样,而弟弟却还向着她,说她明白事理,不由得更气了。“她能有今日,都是你纵容的!”
木蓝见陈致远说话向着她,心里有些动容。“那日大嫂来家里,说是要我去求刘振德,给大哥谋个差事做。”她说。
陈致远思索片刻,看向陈致安,“大哥,你还记得爹从前的故交余叔吗?我这回就是跟着他一起去口外贩皮货。我算了一下,这样去贩一趟货下来也能赚不少。你看下回要不要也跟着一块儿去?你要想去的话,我去找他说说。”
陈致远知道他这个大哥是个眼高手低的,未必能吃得下苦跟着去口外贩皮货。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大哥,看着大哥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他也想再劝劝他。他大哥陈致安的年纪还轻,总不能整日无所事事,指着一间铺面收租吃饭。如今不是太平的年月,虽正源县暂时没有战火的波及,可说不准哪日,那铺子被炮火一轰就没了,人还是得有傍身的本事才行。
陈致安冷笑说,“你当买卖是那么好做的呢?我当年跟着爹学了那么久,也……算了,不说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竟然跟着人也去学什么做买卖,当心别把本钱都折进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有提醒你。”
陈致远见劝不动他,他反过来还冷嘲热讽,也没再劝。各人的路还是得自己走才行,他往后还是多贩几趟皮货,多赚些钱,让自己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第42章
从那之后, 陈致远又去了几回口外贩皮货。
陈致远头一回投本钱贩皮货的时候,木蓝给了他五十块大洋。这五十块大洋是她从开铺子到如今攒下来的,够普通人家一家子几个月的开销了。
陈致远当时拿了这钱, 觉得心里头沉甸甸的, 暗自想着一定不能辜负了她的这番心意。也是他学得快, 是块做生意的料子, 头一回贩皮货,手里头的钱就翻了一番。
他赚了钱, 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带了好些新奇的玩意回来。
有个木头雕的小汽车,阿宝很喜欢,拿在手上摸了摸,又放在地上比了比,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汽车了!”
给巧心巧灵的,都是些漂亮的头绳头花什么的。“我寻思着闺女喜欢这些。”陈致远说。
巧心喜欢这些, 但巧灵却不喜欢,她说,“爹,我不喜欢头绳, 我也要开小汽车。”
“好, 那下回给你买个木头雕的小火车。怎么样?”
巧灵拍着手笑,“好。我的小火车一定比哥哥的小汽车更厉害。”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陈致远对木蓝说,“我给你扯了些好料子,是你喜欢的颜色, 你拿去裁缝铺做身好衣裳。”
陈致远把赚的钱又投了进去, 几趟皮货贩下来,除去本钱, 也算是赚了不小的一笔钱。
看这情形,木蓝心想,要是当初陈致远的爹不让他读书,而是教他做买卖,恐怕陈家的铺子已经从半条街变成一条街了,也不知道陈致远他爹要是知道了如今的情形,会不会后悔。
陈致远把赚回来的钱都给了木蓝,他原先想着,等赚了钱就盘一间铺子做皮货买卖,可如今却改了主意。
“这些钱你拿着。”他说,“你不是想换一间大铺子吗?如今你的买卖做得不错,不光是在咱们正源县,我出去贩皮子的时候,在外头的路上都听人提起过‘兴盛源’的酱肉。现在有了本钱,你就可以把生意做大了。”
木蓝沉吟片刻,问:“那你呢?”陈致远把这些钱都给了她,显然往后是不打算投本钱再做买卖了。
“我打算去云省,去报考讲武学堂。”他说。
木蓝点点头,没说话。
陈致远临走前一天晚上,木蓝多做了两个菜,又上街买了一坛子黄酒。
“就当替你饯行了。”她说。
木蓝厨艺好,做得又用心,把几样简简单单的菜做出了花样来,吃着有滋有味。
她拿了两只空瓷碗,抱着酒坛子,给自己和陈致远各倒了一碗酒。酒是老黄酒,闻着香味勾人。
“娘,闻着好香,我也要喝。”阿宝跟巧灵嚷着说。
木蓝说,小孩子不能喝酒,等到他们长大了再喝。
“就蘸着筷子头尝一小口,行不行?”阿宝依旧不死心。
“不行。”木蓝坚决地摇头。
陈致远劝她,“这酒后劲大,要不你少喝点,剩下的给我?”
木蓝说,“黄酒能有什么劲头?”她从前喝白酒都没事。
碰了一碗后,她又再倒了一碗,这才拍着酒坛子说,“剩下的,等你下次回来咱们再喝。”
这酒后劲确实大,她虽然只喝了两碗,但等到吃完饭,已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你回屋歇着吧,这里等一下我收拾。”陈致远说。
木蓝不知道是自己喝了酒,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心里有些闷闷的不好受。到了屋子里,酒劲发作又吐了一身。
陈致远原打算替她擦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可木蓝就是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第二日,木蓝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人不是巧灵,而是陈致远,不由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