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皱起眉:“请他自己下来吧。”
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人从身后靠近,翅膀被拨开,一个硬物抵在后腰上,咔哒,枪上膛的声音。
“恐怕你不得不去,权天使兰登·泽维尔。”
高脚杯跌落在地上。
酒液和碎冰飞溅出来,折射着粼粼的光;隔着人群,二十英尺之外,以撒望过来,瞳孔惊讶地收紧——瞬间,时间、声音,起伏的人潮,都在这刹那对视间静止了。
咚!——咚!
大鼓、小鼓同时奏响!小号手扶着亮闪闪的铜号,浮夸地向后仰倒,钢琴师以过电似的激昂猛击琴键;喷泉喷涌而出,彩带在半空中炸开,落在头上、肩上,人群爆发出一阵欢乐的尖叫,与此同时,年轻有为的伦敦富商兰登·泽维尔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被推上阶梯。
“嘿!嘿!兰登!”
以撒奋力拨开人群,他的声音在人海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只有“疯子”、“这是谁?”诸如这样不满的议论声。
他们带着泽维尔进入二楼的一个房间。在房门关上之前,以撒几乎像是从楼下跳上来的,他猛冲过来,用手挡住门——
一声痛呼,一声什么折断了的脆响,这是泽维尔被押上天堂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
“有人被关在里面!有人——别拉着我!滚开!”
“先生!先生!冷静一下,您需要治疗!天啊,这个红头发是谁?有人知道吗?……”
慌乱的侍者和保安合力架住以撒,又被他的惨状吓得惊叫出声——他的右臂不知所终,截面是令人不安的平整;止不住的血染红了半件衣服,可他却无知无觉似的,只想着闯进门内。
砰!一声巨响,那扇夹断了他的手的门如他所愿被撞开了,几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白色窗帘在空屋里飘荡着。
这个爱尔兰人想必是疯了,这是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念头。
**
“让开,都让开!”
一个高挑的女人喊着,朝楼上走来,同时撑起了伞。瞬间,天上下起了雨,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的沉默中。
她抓住了以撒的手——没有受伤的那只,后者转过头,看见仍然是灵媒装束的嫉妒。
“你怎么来了?”
“先跟我走。”她说。
当嫉妒牵着以撒离开后,人群才在雨中迟疑地骚动起来,并且忘了些什么事:比如一个怪女人闯进派对,带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这种本来可以作为接下来一整个夏天的谈资的话题,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雨中。
是夜,被暂时带回别墅的以撒已经在魔法的作用下陷入昏睡,而嫉妒在凌晨两点左右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门外搁着一个等身大小的大箱子,装着另一个以撒——好手好脚,没有伤痕。盒底粘有一个小袋子,袋子上粘着一张卡片:“给长岛的以撒,作为补偿。”袋子本身则印着“重获新生”的小标题。
里面装着一匝麻绳。
第57章 银河系快乐溜达指南
泽维尔双手被缚,站在天堂之梯上缓缓上行,突然,感觉脖颈处灵魂烙印一烫。
他惊恐地问:“你们把他怎么了?你们把以撒怎么了?我——”
“……操!”
以撒猛地起身——从盒子里,并且一抬头就看见自己挂在房梁上的尸体,还有朝他伸出手的嫉妒。
他一巴掌拍开嫉妒的手,自己从盒子里缓缓站了起来。他感觉像是一觉睡了太久,浑身都有点缺乏力气,至于失而复得的右臂,更是处于雪花电视一样滋啦滋啦的麻痹状态。他龇牙咧嘴地活动活动手,握紧——放松,突然朝嫉妒虚晃一拳,后者躲都懒得躲。
“我讨厌被谋杀的感觉!”以撒抱怨说,“就不能让我自己死吗?再说,为什么是你来?”
“他妈的,你当我想见你?还不是你尊敬的顶头上司一脚把我蹬下床,说要么我去,要么分手,”嫉妒说,“算了,先不谈这个。泽维尔被天堂的人带走,你也看见了吧?他可能出麻烦了。”
“他怎么了?”
“据我看是好着呢,”站在泽维尔他身后的天使说,“别管什么魅魔了,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关于这个,我正想问,”泽维尔说,“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没有人回答他。
他们押着泽维尔走的是一条平常从没有走过的长廊,头顶是冷白色的光。这里很安静,听不见音乐声,也没有其他天使经过。
泽维尔走在前面,两个天使跟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如果说带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在走过某个转角时送他一颗穿过颅骨的子弹,泽维尔也不会感觉有什么奇怪,这里很适合谋杀。
很快,他们走到了走廊尽头,随着“滴”一声响,虚拟键盘浮现在墙面上。一个天使飞快地输入42位数的密码,随后,墙壁的一部分向后陷、平滑地移开,露出又一条走廊。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走廊可以看见两侧一个接一个的小门,而在入口处,一个能天使拦住了他们。
“这是?”那能天使问。
“驻地球的权天使兰登·泽维尔,这是关于他的逮捕令。”
能天使接过了一份文件,展开,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将近半个钟头,费劲儿的模样让泽维尔想笑又不敢笑出来。
“嗯,”能天使慢吞吞地说,“跟我来。”
然后泽维尔就被交到了这个能天使的手中。在他身后,墙面缓缓合上,好像从未被打开过。
“这里是哪里?”泽维尔忍不住问。
“保护室。”能天使说,并停在一扇门前。
“保护什么?”
“你。”
认真的吗?泽维尔觉得这个名字是上帝开过的最大的一个玩笑。所谓“保护室”是一个非常小的房间,没有窗,没有灯……可能什么都没有,太黑了,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后,泽维尔被赶进了房间。据那能天使说,他要在这里接受“保护”,直到庭审开始为止。
“我犯了什么罪?庭审什么时候开始?”
“不知道,”能天使说,“下午茶时间到了,我得走了。”
“喂!等等!”泽维尔说。
门无情地关上了。
**
对地球人来说,黑暗意味着未知和危险。泽维尔僵硬地站在原地,动物的本能使他感到紧张和不安。就这样站着过了十几分钟,他开始感觉有点累了,精神也松懈下来。
泽维尔向左右摸索着,很快触到一面墙;顺着墙走了三四步就到了墙角,看来这里面是个挺规整的矩形房间。然后他挨着墙坐下,心想:让我好好想想。但事实是泽维尔什么也没有想出来。这不是吓懵了的头脑空白,大侦探泽维尔从来没有或头脑空白的时候,正相反,现在他的脑袋就像一团被扯乱了的毛线球、一方从早到晚都有车进站的月台,更准确点说,就像是一间久置的书房,每一本书——那些往日的蛛丝马迹,全都值得翻阅。可是把它们从架上抽出来就扬起一阵灰尘,一时把视线给模糊了。
泽维尔就这样坐着,闻着空荡荡房间里的灰尘味儿,想打喷嚏但是打不出来。可能过了两三个小时,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到身体僵硬、隐约不太舒服为止。他感觉到口渴和饥饿,想喝一点热茶配咸土豆泥,除此之外还有点想上厕所,然后泡个热水澡。但是,其实天使不需要喝茶和吃土豆泥,也不需要上厕所,何况他恐怕也没资格要求这些。
这是惩罚吗?泽维尔不太确定。这里的黑暗只是黑暗,似乎并非用作制造恐惧。这里没有任何使你一惊一乍的东西,安静得像被流放到了宇宙尽头,无声无光,时间在肉眼不可及的纬度缓缓流淌。
泽维尔挨着墙躺下睡了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身上被硬地板硌得酸痛,让他感觉很是委屈。时间过了多久?他不知道。有时候恍惚间他会以为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哪怕那是审判的脚步也好,给我一点声音吧,他想。但没有,只是幻觉。
这地方安静得使人耳鸣。也许走过寂静的长廊的时候,每一扇门背后都有一个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的天使期待着什么人的脚步声。
其实泽维尔大概能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为了体现与地狱的不同,禁欲主义始终是天堂的准则,而所谓爱情更是不被宽恕。你得爱神,而不是哪个星球上的生物,甚至是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