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解一个母亲怎么会舍得以伤害她的儿子来博取关注,也不理解为什么我爸死后我妈在那间上了锁的房间里哭了两天,第三天一觉醒来她就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是你妈妈的病情转化,你发现她对你没有伤害后你才打消这个念头的吗?”
“不是,”何溪思考着,说,“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我妈扒在窗户那冲我说‘儿子,放学啦,饿不饿’的时候。”
“儿子,放学啦?饿不饿,妈给你做好吃的!”
“儿子,妈觉得这个房间有点黑了,晚上总是好多小黑团子。”
“儿子,妈好久没上班了,你会不会零花钱不够呀……”
何溪想,她是个病人,但终究是他的母亲,这世上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熟稔又亲昵,出于生理基本反应的叫他这一声‘儿子’了。
长达一个下午的病例分析在五点半的时候结束了,刘医生和各位教授还在讨论什么,何溪有些乏力的被瞿孝棠扶着起身,还未转身便听见苏教授叫了瞿孝棠一声。
“这位小伙子,你等等!”
瞿孝棠看过去,满脸不乐意,“有事吗?”
“关于刚才的事,我要跟你好好说说,”苏教授说着,“何溪你先跟刘医生去看看你妈妈。”
“好。”何溪又看向瞿孝棠,用一种‘你保重’的眼神。
刘医生带着何溪离开后,苏教授才叫他坐下,开口便道,“关于孟乔森综合征,我们医生面对的患者其实不止患者本人。”
“什么?”
“从全世界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和孟乔森综合征患者的病例来看,当我们的患者在发生病症时,同时存在着几个必要条件,何瑾玉早期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中一个关键要素,是被看护人,那我们说的代理的意思就是指他会替被看护人编造病症,帮助他博取同情和关注,更甚者,则会像何瑾玉一样直接伤害被看护人。”
瞿孝棠很容易便听懂了,他脸上的戾气褪去,换为更严肃的神色看向苏教授,“您的意思,是治疗孟乔森综合征的同时,也要治疗被看护人的心理状况?”
苏教授点了点头,“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的直接受害人往往会发生不可逆的伤害,比如他刚刚说的,如果他真的不小心喝下何瑾玉给的老鼠药,那我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有这番对话了。”
“所以您刚刚是在评估他的心理状态?”
“是的,”苏教授说,“我看得出来,他很依赖你,愿意让你一起听这个分析会,那我想,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何溪他很棒,很聪明,他在那么晦涩,甚至于艰难的环境里,护住了自己,如果他刚刚表达出没有想要遗弃他母亲的想法,那我想问题会比较严重,也许是他麻木了,也许是他也在潜移默化中产生了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的初期状况。”
这番话太过于让人窒息,瞿孝棠一时间不知是该后怕还是该庆幸,他像是看见一个硕大的黑洞,而这个黑洞里,不知何溪一个人挣扎了多久,花了多大的力气和勇气,才有了今天坚定的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人。
从会议室出来,瞿孝棠觉得走廊都仿佛被拉长了,最近他总是觉得心绞痛,在何溪像生物移植一般,一点一滴渗透进他的骨子里时。
“瞿孝棠?”
何溪的声音在前方,瞿孝棠缓缓抬起头,那人逆着光,像是在冲他笑,声音也柔柔的,问,“愣着做什么,快过来。”
“好。”
瞿孝棠应下,大步走过去,将人搂进了怀里。
第62章 遭人惦记
18号礼拜二,何溪没有请假。
那天一整天他都在跟课,只是手机里会时不时传来瞿孝棠的简讯。
上午9:05 【收拾好行李啦】【图片】
10:00 【车子到了 阿姨嫌太招摇了 哈哈哈】【图片】
11.30 【在服务区休息 给阿姨买了根烤肠 她居然想喝奶茶 女人果然天性都一样】【图片】
下午14:49 【到了到了 苏教授亲自下来接我诶 我刚问她有没有高档一点的病房 她居然白了我一眼???】【图片】
......
下午的课何溪跟的很认真,休息的时候,罗佳倩给了他一块糖,看着他轻松的状态不禁拿笔戳了下他肩膀,“你是不是偷摸接大活了?”
“没有啊,”何溪学她的话说,“我哪敢啊。”
罗佳倩收回视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了他的手机,背到身后,“老实交代,不然没收!”
何溪无奈的发笑,“真没有,有大活儿能不跟你分享么?”
“那你这一天对着手机傻乐干嘛?”
何溪神情收敛,肉眼可见的认真起来,“我妈转院了,瞿孝棠在跟我报备情况呢。”
罗佳倩又快速将手机放回了他面前,然后坐正了身子,“那挺好。”
时光没有半分等人的意思,上海深秋过后,眼看要入冬了,某天早上起来,何溪觉得针织外套也穿不住了,换上了薄棉服,球鞋也换成了及踝靴。
瞿孝棠上个月去了北京,在一家杂志社做实习编辑,据他说,这份工作唯一一点对味的地方,是主编将他安排在了地理版块,这样他可以跟着头儿满世界跑,写写观察性的科普文章,出去采稿还带着摄影团队,随时随地能让何溪看到最高清的画面。
但仔细算一算,有大半个月没见着这个人了。
何溪出了门,嘴边呵出一阵白气,从宿舍大楼下来,打算去书店待一天。
这家店是何溪跟罗佳倩在上海聚首的‘老地方’了,店名很简单,麻烦书屋,老板是个光头的中年男人,何溪偶然见过一次,对方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胡同口音,因着瞿孝棠最近在北京活动,何溪便对这家店更为偏爱了。
周末人多,何溪一进门就看见了最里头靠墙的书架前正搭梯子拿书的老板,但他无意叨扰,转身去吧台要了杯热咖啡,又上楼在角落处找了个位置坐下。
何瑾玉正式转入省陆总后的那个周末,何溪回过一趟江北,那时候何瑾玉还没适应新的环境,但对瞿孝棠已经十分习惯了,叫小瞿拿这个,弄那个,这事儿小瞿会,那事儿小瞿在行,一口一个小瞿,外人看着,还以为何溪是哪里来的外人。
瞿孝棠也会嫌麻烦,大多体现在何瑾玉织毛衣的时候,他必须保持一个双手端着的姿势帮她将线理成团,这种时候,何溪眼睁睁看着瞿孝棠恶作剧似的将线揉成一团乱麻,之后遭何瑾玉一阵水卷帘珠般的呵斥,最后两个人谁也不让谁的开始吵架,直到护士进来把瞿孝棠请出去,何溪才算有了个可以插上嘴的空隙。
“这孩子净添乱!”
“妈,”何溪坐到她身边,接上瞿孝棠没干完的活,嘴里道,“过两天他该去工作了,你自己可以么?”
“我就在想他什么时候走,”何瑾玉说,“你看他弄的,这怎么解的开!”
“慢慢解开就是,”何溪手里麻利的整理着,又见何瑾玉似乎是气消了,才试探着说,“那我跟他说,让他收拾收拾去上班了?”
何瑾玉埋着下巴,专注在毛线身上,过了好久,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杂志社?”
从何瑾玉房间出来,何溪陪着瞿孝棠在楼道里抽烟,那会儿他才知道瞿孝棠收到了北京一家杂志社的offer,但何溪没太明白,“你真的要做这个?”
“嗯,”照顾何瑾玉这几天他都快把烟戒了,瞿孝棠拧着眉头抽了最后一口,将烟头在台阶上杵灭了,偏过头问,“你不喜欢么?”
“你的工作我干嘛不喜欢?”
瞿孝棠勾起嘴角笑,伸手摸了摸他头发,又勾住他脖子让他贴近了些,“实习工资不高,但是工资卡给你。”
何溪刚要开口,又听得他说,“阿姨这一年的费用缴清了,下一年的我说过,我们一起想办法。”
“小李说房子有人去看了,有一对老夫妻有想买的意思,”何溪说,“我原是想,老房子卖了给我妈买一新的,现在想想,还是做她的住院医疗费比较好,这样从现在开始攒钱,后两年撑过去,我自己正经工作了,总能缓过来攒下点的。”
“也好,”瞿孝棠没有反驳的说,“那也得一起攒,我呢,股票基金都还有些盈余,所以照你这样算,日子倒也不必过的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