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紫冥上前抱住他道:“哥哥......别说了......”
墨枫异出神一样喃喃不停:“为什么啊......为什么我没有恢复记忆啊......”
他确确实实忘了当年的事,哪怕在梦里百转千回,他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世上的事哪里会是像传奇话本一样巧合神奇,忘了就是忘了,根本没有机会回归从前。
所以墨枫异向项旖心和舒汉旭撒了谎,他的脑子里始终没有那天的记忆,甚至那个月,甚至后来的大半年。
他根本没有恢复记忆,但所有人都让他一遍遍回忆,像是强制他往自己的人生里加入一段不堪的故事,再告诉他这是真的。
墨枫异很想吐,真的很想吐,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压制住肚子里的翻涌和颤抖,他根本遏制不住这种难受,浑身冒着虚汗,整个上身都在发抖。
他其实应该知足,皇上什么都没追究,明天说出去他也可以干干净净丝毫不掺和这些脏事,毕竟文禹盟对朝廷还有用。
可他很想吐,他的胃和胸口都没放过他,后知后觉地有了反应,毕竟他原本以为自己没事,他根本没有为项旖心的死感到难过,没有因为她救了自己而有所动容,甚至是后来伤了荀粲他都无动于衷,他甚至很好地睡了一觉还没有落过泪,但他嗅到手上的血腥气息就开始觉得肚中翻山倒海一片混沌,浑身颤抖着要吐出来。
可他几乎什么也没吃,自然只能干呕,边拍着自己胸口边断断续续地强行言语:
“我刚刚跟皇上说......说我仇人死了我很高兴......可是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我根本高兴不起来......我还伤了荀粲,我怎么能伤了他......他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凌紫冥心疼不已,她知道这些对墨枫异打击重大,但现在这个人明显已经不清醒了。这远远比她想的严重。
凌紫冥触到他脸上的泪水,墨枫异还在不停地自言自语,这或许是墨枫异今晚真正的情绪吧。
凌紫冥暗自点了他的穴道,墨枫异闷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凌紫冥把他扶到了一旁盖上薄被,再擦去他眼角未干的泪水和手上剩余的血迹。
子时钟声敲响,迎冬礼过,冬天彻底来了。
小枫儿,别再回来了。
墨枫异这一睡就是很多天,在他沉睡不愿醒的时候,元绪二十三年冬月初三,荣和帝宣布项皇后病逝,北易上下大悲,荣和帝亦悲痛不已,罢朝三日,追封项皇后为德肃皇后,赐葬皇陵。
月底,荣和帝随送葬皇队亲送德肃皇后入陵,这被后世传为一段佳话,后来的许多说书人都对这段津津乐道,说是荣和帝与德肃皇后少年结情,相守半生,举案齐眉,恩爱非常,甚至在德肃皇后薨逝后,荣和帝仍恋她不舍,送她入陵。
或许再也没人记得德肃皇后的过往,不会再有人提起她的少年荒唐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在德肃皇后入陵那日,荣和帝未曾陪送,只是乔装出了皇城,来了郊外一座荒山。
那里立着一块碑,无名无铭,只有三字,是为锁清秋,不是后来被改编的锁清秋,而是他见她时唱的的第一场戏。
那日荣和帝轻叹道,她去陪你了。
再也无人知晓,这个孤寂的坟里埋着一个曾经名噪一时,才动皇城的梨园戏痴,他曾与项家的女儿因戏生情,却在即将与她私奔的前一日被人杀害,永远沉睡于此。
那是荣和帝最后一次来这里。
墨枫异终于在快回磐啸台的时候醒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花遣子。
花遣子轻笑着把他扶起来灌了几口水,墨枫异才晃着神稍稍舒服一点。
“我在溯洄阁吗? ”墨枫异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喑哑,这一觉可睡足了。
花遣子摇摇头:“快了,听紫冥说你沉睡不醒,所以赶过来看看你。”
墨枫异淡漠道:“我就是累了而已,那丫头成天瞎担心。”
花遣子默默把脉,然后叹道:“脾土郁结于心,你这是心病。”
墨枫异淡漠地摇头:“紫冥把皇城的事跟你说了吗? ”
“嗯,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花遣子诚实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我没病。”墨枫异撑着身子坐起来,“被子有点薄,我好冷。”
花遣子只好再给他盖一条薄毯,顺便拿来一个本子交给他。
“这是当日去救你的人的名册,你要看看吗? ”
墨枫异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是盟主,救我是应该的,看什么看?难道该奖赏他们吗? ”
花遣子轻笑道:“你应该是觉得人太多了所以懒得看吧。”
墨枫异撇撇嘴道:“没错,我是没想到他们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凑了这么多人,紫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吓到了。”
“紧急召集令只有在重大事情的时候才能下发,你还记得畅融先生曾经因为想保护你所以下发过紧急召集令吗? ”
墨枫异点点头:“那个时候我们还在通州呢,我记得那次也有上万人了,好像还不止吧? ”
“可那是几乎一个月才凑齐的,当年畅融先生早有预料,之前的那个晚上可是两三个时辰之内。”花遣子勾起唇角表示高兴,“枫异,无论在文禹盟还是江湖上,你都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墨枫异淡声道:“文禹盟盟主从来是能者胜任,不是一家一姓传承的,所以它才能一直兴盛,武林之中无可匹敌,因为只有武林之中的最强者才能当上。我爹从前或许的确是第一人,只是他身体越来越差,这盟中觊觎盟主之位的人也越来越多,若不是我爹支持者众多,他威望颇高,并且有手段震慑那些住不轨之人,只怕文禹盟早已易主。”
“我爹死后,盟主当然要换人,可是我年纪小,那些盟中长老也并不怎么认可我,如果不是我登上了炼阳顶,只怕我这盟主之位根本坐不稳。我从前以为,他们投靠文禹盟,是看中它的名气势力,并不是因为我,如果我出什么事,他们甚至应该高兴,因为可以换一个盟主。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能够集合全盟之力来救我。”
花遣子点了点头:“所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歇一歇,现在眼看着要到年下,边关战事未平,江湖虽然因为此事算是可以安宁一阵了,但你能歇息的时候也不多了。”
墨枫异揉揉酸涩的眼眶:“皇城怎么样了? ”
“皇上在前几日宣布德肃皇后病逝。”
墨枫异嗤笑一声:“德肃皇后?病逝? ”
病逝,又是病逝。
花遣子应声道:“是,未曾提及江湖人夜闯皇宫和你与皇后的事,皇上这是在保护你。”
墨枫异不屑道:“本来就跟我没关系,我的人又没把禁军怎么样。”
花遣子叹道:“可是这毕竟与你有关,皇城里还是有人多多少少在议论。”
墨枫异懒得再跟他闲扯,准备拉上被子继续睡,没想到凌紫冥推门就进来了。
凌紫冥端着清粥小食笑道:“可算醒了,快吃点东西。”
墨枫异拒绝道:“我要回溯洄阁再吃。”
凌紫冥一巴掌拍在他腿上:“起来。”
墨枫异却是完全不理她。
花遣子只好接过碗道:“吃一点东西吧枫异,入冬之后你的身体不能承受这些,当心冻寒之症......”
墨枫异烦闷地起身:“我想吐! 等会儿再吃! ”
凌紫冥这才出门,花遣子随后也出来。
花遣子问:“你在皇城的这段时间,蛊毒没有再发作吧? ”
凌紫冥摇摇头:“我很好,小花哥哥你就担心担心哥哥吧,他现在状况很不好。”
“我知道。”花遣子答应,“不过还是让我为你把一次脉吧,我看看......”
“不用了! ”凌紫冥却是忽然拒绝,甚至后退一步,勉强地笑道,“我真的很好......”
花遣子感到奇怪,却也不好再问。
戚夭倒是和花遣子的淡然截然不同,他很是担心墨枫异的情况。
这不墨枫异刚回溯洄阁下了马车,那年过半百的人就蹿了出来。
“枫异,过来。”
墨枫异不明所以,跟着他进了门,他没想到从贞益居然也在。
从贞益的脸色更是不好。
戚夭坐下正色道:“皇后病逝一事,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
墨枫异抬眼淡漠道:“你们知道是她没救我娘对吗? ”
“你杀了她? ”戚夭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