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人是你。”墨枫异轻叹。
墨显离世,墨枫异跪了一晚,荀粲也在后面守了一晚。
所以第二天守卫才发现后面的雪迹似乎有人走过。
荀粲这几年几乎是放逐了自己,一直在想办法远离皇城,无论是出征外战还是平定内忧,世人皆称赞这位阳和将军英勇为民,却不知道他是心中大乱,非要离开才能压制。
压制不住的时候,便只好跨越千里来看一眼这个人。
哪怕有几次,他连进去都没能,因为磐啸台的守卫越来越严,他只能看见那只盘旋的白羽雄鹰。
人都道光阴匆匆,煎熬的时光又哪里匆匆呢?这百余个日日夜夜里,他不给自己找些事都无法安寝,真真是疯魔了。
荀粲是这样,墨枫异又何尝不是
他知道荀粲这几年一直在外征战,在皇城的时日强行加起来也不过小半年,就这都是舒祁允和公孙傲强留的,不然恐怕这人就打算真的在边关安家了。
我们的荀大将军虽然不着家,但好在人够敞亮,几年间一路高歌猛进,从破骑营到青锋军,再到北易最强的影藤军,从小小统领到和玉芷平级的上将军,军功都要垒上天了,可惜就是没法把这混小子从塞北叫回来,舒汉旭头疼了许久,生怕荀家什么时候就绝了后。
荀粲五年间一共出征四次,短时间的是追缴山匪帮派,四五个月就能收拾完,长时间的便要整顿大军到东北西北,比如刚刚结束的那阿木之乱,荀粲就带着公孙嵩黎和一众将士们在苦寒的边关守了快一年。要不是玉芷看不下去写了封信,让他滚回来接替影藤军,恐怕荀粲还打算再赖一段时间。
这几年间荀少将的威名震慑整个中原,不似前几年的青涩少年那样莽撞,从他十八岁第一次自己带兵开始,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重要的是,荀粲初级弱冠,就已经成为了他人难以企及的上将,这不是前途一片大好,他简直已经到了顶峰,进无可进。
这些墨枫异都知道,他几年间往皇城不知写了多少封信,从公孙嵩黎或者皇后贵妃那里打听消息,甚至悄悄直接派人去皇城探查,可惜知道的也是少。但那并不影响堂堂文禹盟盟主想打探什么,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手段,管不得龌不龌龊了,竟想办法拿过荀粲发布的军令手迹,偷来抚摸,偷来模仿,偷来揣摩,偷来慰藉。
无论如何,这就当是自己离得近些吧,墨枫异实在是不想对着空荡的衣服睹物思情了,他想抱着实实在在的人。
真是可叹又可笑,无知的少年们想尽办法把对方推得天远,然后自欺欺人般让自己也圈地自封,只怪这三千情丝不肯断,天南海北也得把这未了的尘缘牵起来。
墨枫异在字里行间妄图了解他无法靠近的人,居然也有收获,他知道荀粲下军令时的每个念头,知道他在内忧外患之下如何一方面摆平朝堂里的老顽固,一方面还要安定军心,知道荀粲究竟凭什么能在几年之间崛起成为朝中支柱。荀粲的每个决定都是千思万想瞻前顾后的,他也怕,怕不能把这万千军士带回来,怕不能安定一方土地,安乐一州百姓。可一开始是怕,第一次带兵打仗谁能不怕后来荀粲就看开了,那是不得不看开,战长上瞬息万变,片刻瞬时的犹豫就能葬送一座城池万千性命,哪里给他怕的机会,怕的时间
所以荀粲成长得实在是快,读兵书,习兵法,诵兵典,全都不如真正带一支兵去。
他人想不通,只觉得荀粲是承了他家世代骁勇善战的血脉,墨枫异却每一次看了那薄薄纸张都胆寒,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些年还放不下这人,荀粲那样无畏,那样智慧,或许在一开始脑袋一片空白把自己放逐出皇城的时候荀粲还很迷茫,但边关不养闲人,他见识过沙场冷血之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荀家人,终于知道了这么多年习武学兵的意义。
和墨枫异调笑玩闹,照顾他关心他的荀粲固然动人,可他更加心醉于叱咤沙场,为民除害的阳和将军。
穆皇流光,智朝曜曈。
混浴生粲,阳和启蛰。
墨枫异早知道荀粲的称号源于他父母的家书,但也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墨枫异握住荀粲有些发凉的手,在黑夜里看见他清亮的眼眸。
“怎么了? ”荀粲有点不明白。
墨枫异拉住他轻声道:“回了皇城,记得给我报平安。”
“好。”
墨枫异轻声道:“你知道吗?我就像生活在一片无际汪洋里的人,什么都拥有,却唯独不能呼吸,为了存活,我只能拼命长出鳍,当我终于能够活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怪物,不被世人接受,他们畏惧我,奉承我,却不愿意靠近我。”
当墨枫异登上炼阳顶的时候,也就是长出鳍的时候,这样的天纵奇能,不仅仅带来了崇敬,也带来了畏惧。
墨枫异淡笑道,“武林世家们年年送来各式各样的千金重礼,来慰问亲近我,甚至是巴结孝敬,可真心实意想了解我的人屈指可数,我知道他们怕,现在紫冥下蛊的事很快会传出去,他们该更怕了。”
“有的时候怕比敬有用,怕可以长长久久,敬却未必。”荀粲淡漠道,“他们怕你,必不敢靠近你,省了周旋的麻烦,未尝不是好事。”
墨枫异闭上眼睛:“也对,有阿遣他们就够了。”
“有我不够吗? ”荀粲噘嘴道,“就想要花遣子 ”
墨枫异勾唇:“你知道我什么意思的。”
墨枫异知道经凌紫冥杀戴徽员一事,这江湖该大变了,可惆怅了几日,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去想,能握住身边人的手就好。
今夜月色温凉,却透着微微的寒意。
磐啸台被墨枫异封锁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可谓是严严实实,可消息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北易辽阔的大地上,坏事传千里倒真是快。
荀粲回到皇城的时候,也是舒祁允焦头烂额的时候。
“阿粲! ”舒祁允匆匆入府,面色焦急。
荀粲淡然转身,却冷不丁被舒祁允一把抓住:“我之前给你传信,紫冥还好吗? ”
舒祁允让荀粲早些回去,无非为了问个清楚,他又不是不知道荀粲去了哪儿。
“身体没什么大碍。”荀粲都有点被吓到,舒祁允这样失态也是不常见。
“那......那心绪呢? ”舒祁允试探着问。
这个荀粲倒也注意过,凌紫冥除了被墨枫异冷落训斥以外,心情似乎也是不错的,丝毫不受下蛊的影响。
舒祁允见他不语还以为是不详,慌忙道:“我要抽空去见她! ”
荀粲蹙眉:“你是太子,不可随意离开皇城。”
“可我想亲自确认她好不好。”舒祁允低着头喃喃道,“我不相信她真的会私自修习蛊术。”
“的确不是她私自修习,可她真的是蛊女,也真的用蛊杀了人。”荀粲低声道。
舒祁允狠狠闭眼,再睁开时满眼苍茫:“我这几日听说的已经够多了,连母妃都在问,我已经不想再听。”
荀粲疑惑:“消息传得这样快 ”
“是,不过两月,早已传开了。”舒祁允失落道。
荀粲觉得奇怪,磐啸台即便被墨枫异封锁也不该毫无波澜啊,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城倒是风云渐起,大有涌起之势。
一定有人故意把此事宣扬出去。
荀粲暗暗担心磐啸台。
“阿粲,你知道我听到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舒祁允沉声问。
荀粲抬眼,静静等着。
“我当初无论如何都该把她留下的。”舒祁允后悔道,“我就知道她不是真心要离开,是被迫的。”
“事到如今,她已经寸步难行了。”荀粲无奈道,“此事一出,江湖定然生乱,蛊后重现于世,别说江湖,恐怕天下人都不会放过她。”
舒祁允神色一转,眼中灵光乍现:“我可以保护她。”
“现在墨枫异都尚且强撑,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更何况是本该置身事外的你 ”荀粲愠怒,“即便你要管,也只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舒祁允怒道:“我不能! 她现在已经孤立无援了! 我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
“那你打算怎么做 ”荀粲轻飘飘地问。
舒祁允理所当然道:“紫冥不是擅自习蛊的! 她是被害的,我自然要向天下人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