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暗河中设了尖锐的铁刺,要想过河需得一步一步走过这铁刺。
谢昀不知河中情况,他比雁回高出不少,虽是雁回背着他,实则他的脚跟一直是磨着地的。
他伏在雁回肩头,听雁回愈来愈重的喘息和咬牙铮铮,鬓边也被冷汗浸湿。
直到雁回用大带将他包裹厚实的鞋履撞到一根暗刺,谢昀心神具震!
他裹着大带尚且如此,那么雁回呢?
那河底一根根尖刺轻而易举穿透鞋底,刺入她足心刺穿她脚背。
雁回双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浑身冷汗涔涔。
“将朕放下来!”谢昀咬牙道。
雁回没理他,倒不是真的不予理会,而是她疼得只剩一口气吊着了,实在是分不出心神来理谢昀的命令。
她不会放下谢昀的,哪怕她死。
雁回走到河中央,双腿颤颤。她身上所有的气力已经流失干净,她抬眸看了看对岸,数了数,光芒射入的地方有十块石板桥面,每块石板上面还刻着几个大字,不过雁回已经看不清了。
“雁回!”谢昀声音微颤。
“圣上。”雁回忽而开口道“圣上的伤是谢解意刺的吧。”
她方才便想问谢昀了,可是碍于谢昀的君王颜面,她才忍了下来。若非此时实在坚持不住,她会将满腹疑问藏于心底,此时她确实需要转移一些注意。
她太疼了。
雁回提起一口气,继续往对岸而去“圣上怀里这道传位诏书若为真,应是先帝早于郦王坠马前便有了。”
皇位不可能传给一个傻子。
“臣妾猜,圣上早就知晓了这传位诏书的存在,也知晓了先帝的心思。这才设计让郦王坠马,郦王薨后,诏书随郦王永埋地下。圣上心中有疑,这才在明知谢解意身份下,还临幸……圣上是为了确认这道诏书吗?若非亲眼所见,臣妾也不敢信先帝当年竟会想传位给同父异母的兄弟。”
“先帝为何传位郦王实在难以想通。”雁回缓步行走“但若先帝起了另立皇帝人选之心,第一步要做的便是废了圣上的太子之位,而沈辞是圣上母家人,沈辞投敌圣上必受牵连……先帝这一步当真是高明,既废太子位又为郦王肃清了沈、雁两家!”
当着帝王的面,说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雁回是真的疼得神志不清了。
谢昀抿唇不语。
雁回知道的信息很少,能从这传位诏书便将先帝所作所为推断出来一二,实在叫谢昀意想不到,却又起了一分敬佩。
可那先帝那恶性,又岂是构陷国舅这般简单!
谢昀不想与雁回谈论这个,他问“你不怕死吗?”
雁回道“怕。”
谢昀心里一软,声音柔和了几分道“那便放朕下来。”
雁回道“我若将圣上放下来,弃之不顾,沈辞定会怪责我。”
谢昀“……”
雁回越说越糊涂“况且圣上与沈辞有一般相同的容貌,我总是爱屋及乌的。”
谢昀心里那点温暖的感触消失的干干净净,取之的一股酸而涩的情绪,满满当当占据了他整颗心。
可他偏不信邪非要去试“皇后有朝一日是否会移情别恋?”
雁回道“情有独钟爱不忍释。”
以往谢昀为此生气,他自己都知晓,那是占有欲与尊严作祟,而此时他是实实在在的嫉妒起来。
他道“朕会让皇后爱上朕的。”
雁回没吭声,没回应。
谢昀觉得难堪,又问“皇后不信朕,还是不信自己?”
雁回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圣上为何这般贪心?”
雁回字字往谢昀心底戳“圣上已用皇后这个沉甸甸地头衔将臣妾固在了身边,为何还贪得无厌的想要臣妾的心呢?”
谢昀顿时难过起来。
雁回背着他多走一步,那扫进来的阳光便强一分,照亮的方寸便多一点。谢昀看见河面上飘染的红,那是雁回的血。
一丝一缕顺着河面慢悠悠地飘进了谢昀心底。
他感受到雁回身体的颤抖,仿若已是强弩之末。
啪——
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面。
谢昀眯着眼,那是一块用朱色绳络缠绕的护心镜。
谢昀问“是要送给舅舅的?”
雁回道“是给圣上的,圣上御驾亲征前臣妾本想赠于圣上,只是未来得及。”
谢昀抿唇,心里终是好受了些,他看着沉入河底的护心镜,用蛊惑人心的音调道“其实皇后心中是有朕的,皇后自己可曾发觉?”
谢昀十分自信道“朕不信皇后爱舅舅如此,一个人会因另一个人的嘱托,便是拼尽性命也要护着,笑话!”
雁回一口气快散了,她眼前开始模糊。
一派朦胧时,忽间一人踏过十个石板桥面而来。
那身形……
雁回笑了“沈辞,我当真是拿了命来完成你对我的嘱托。”
谢昀“……”
作者有话要说来晚了,抱歉!!!!
第40章
雁回觉得自己明明已经要支撑不住,
周遭的景色慢慢融成无边的黑色,可对岸迎面的那个人却仿佛不受黑暗的控制,倒显得特别明亮,
一如他本人不受世间万物挟制的性子。他像是身披了一层神祗之光,
连带着脚底踩着的十块石板桥面都被照亮。
雁回赫然发现那是特意用青石板而制的‘十步相赴桥’。
便是连背上的谢昀都微微怔愣,随即发出一声浓稠的不屑,意味不明地在她耳畔嗤道“这般龌龊之人也有情深一面,
恶心谁呢……”
雁回不知谢昀意为何指。
所谓十步相赴桥,便是立于河面的十块青石板,石板上依着顺序刻着字。
一步相识。
两步相知。
三步相惜。
国舅爷健步如飞,他蜻蜓点水般踩过剩下的青石板,将跟在身后的星河和朱公公等人甩得远远的。眉眼无不透露着急,
目光牢牢锁着雁回,
生怕自己晚了半步。
然后踏过,四步相恋。
五步相爱。
六步相随。
七步相守。
“八步,
不离不弃。“雁回笑了,她疼得浑身发颤,但声音坚定”九步,共白头……”
“十步相赴桥,步步奔赴……你……”
终于,
在国舅爷抵达时,
雁回再也坚持不住,带着黑暗的潮汐席卷而来,
却没有溺毙的窒息感,
有的是如临海的微风清凉沁脾。
谢昀吃力站起,正要将人搂过。
身旁国舅爷抢先一步,将雁回稳稳接住。他轻轻触碰雁回臂间的手发颤,
声音喑哑干涩,对谢昀道“圣上……我便放肆这一回……恳请圣上成全……”
谢昀愣了愣,本想发火。但看着已无意识的雁回,耳畔却回荡起了她方才说的胡话。他这些年虽性情大变,偶然又会发疯,一些事实他还是有认知。这种趁人之危之事,他还不屑去做,谢昀有他自己矜贵,他要大大方方地让雁回移情别恋。
而国舅爷虽是这般发问了,实则动作更快一步。他看着一路蜿蜒的血迹,终于放肆地心疼地将人收紧了一分。将人抱起,他才去看谢昀,声音涩涩隐忍着问道“你可好?”
谢昀未作答,而是看向国舅爷身后的,由国舅爷一步一脚印踩过的十步相赴桥。
民间传说,跨过十步相赴桥,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脸色晦暗几分,正要说什么,便见方才被国舅爷远远甩在身后的朱公公踩着十步相赴桥忙不迭地朝自己奔赴而来,带着跨越山海阻拦的气势,最后一个趔趄跪在他与国舅爷二人身边“老奴救驾来迟!”
谢昀“……”
谢昀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声下令道“将这桥,这墓一并毁了!”
关于谢解意,雁回猜得对亦不对。
他并非想亲眼见到先帝的传位诏书,如若可以,他恨不得将自己身上带着先帝血脉放个干干净净。
将谢解意留于身边,便是等着谢解意的刺杀,然后寻着这个由头将郦王陵砸得破碎,再将其一脉于天家族谱中永除姓名。
雁回伤得很重,若诊治得再晚些,此生将不能行走。
她昏迷了数日,谢昀便在她帐中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数日。一朝天子纡尊降贵,让手下不少人为此感动,特别是朱公公,时不时擦着纵横的老泪,暗道万岁爷终于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