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娴假装不经意地朝我倒,倒到半途又折回,继续倒,看得我直想笑。
傻得冒泡。
我坐直,肩膀抬高,易娴一头扎了上来。
我侧过脸,鼻尖触碰她的发间。她有股香气,是隐隐果香混合薄荷香,在这浓郁熏人的车厢臭味中,是一缕清新的风。
她小心翼翼地挪手指,捏住我衣袖一角,我都收进眼底,车灯就在心猿意马时熄灭。
易娴无意识扯紧衣袖,她的头发长直细软,散落两颊,随鼻息忽起忽落。这样肯定不舒服,但她正自以为是的装睡,压根不敢动。
所以我抬手,将她的兜帽拉起,拂开头发:“想靠就靠,装睡做什么?”
我能察觉她浑身僵直,想起身离开,我怎么可能放她离开?
我摁住她的脑袋,附耳边低语:“别动,再动就别靠了。”
易娴偃旗息鼓,乖乖靠回来。
接下来的一切她就真不知道了。
易娴这人睡觉不老实,时而抱我胳膊,时而蹭我胸口,完全把我当枕头。我没法入眠,只能守着她变化多端的睡姿,每当她无意识摸到某些地方,我都咬牙硬撑着,恒温车厢竟叫我热汗流淌。
网上有句话怎么吐槽来着:“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掰正她,手压住她的脑袋,期盼她别再有动静,易娴皱眉说了句:“……哼……”
居然做梦都要气人。
我揪她的鼻子,她睡觉死沉沉,没了鼻子只能张嘴呼吸,眼皮仍微丝不动。
如果我吻她……她会醒吗?
我咽了口唾沫,使劲儿拧自己大腿。
张旭辰啊张旭辰,趁人之危是不道德的,易娴是玩弄感情,但你不能做小人报复回去。
*
我从未觉得一夜能如此漫长,醒醒睡睡中,我时而倒去别地,张旭辰总能将我捞回。
我听见列车员喊:“郑州东站,郑州东站!”意识稍微清醒,睡眼费力地裂一条缝,张旭辰的手掌映入眼帘。
车站灯光辉煌,他以手帮我挡光,侧脸眼皮低垂,纤长睫毛微微颤动。
明明渴睡到极点,他却坚持不睡,比起偶尔撩人的言行,这个举动,对心脏更像致命一击。
这次,我动了真心。
火车翌日下午到站,张旭辰往东我往西,我们在地铁口分别。
地铁来往如织,闹哄哄人声里掺几句拔高的吆喝。我背对他走半步,脑海蓦地灵光大盛,像有什么劈开理智,引导我冲|动地回头:“张旭辰!”
熙攘人群撇开,我望见他依旧驻留原地,便招手大喊,“张旭辰!”
张旭辰伸长脖子:“什么?”
我深呼吸,胸膛鼓满勇气,喊出这辈子不会再说第二次的话:“我追你啊!”
他侧脸,手贴耳朵倾听:“你说什么?!”
我蹭蹭跑上前,张旭辰始料未及,被我扑得踉跄几步,腰也被我搂紧。
我以欢快热情的嗓音,去燃烧他一如始终的冷静:“张旭辰!我!追你啊!”
*
她在大庭广众说,她要追我,就像喊口号。
易娴是充满激情与热烈的火炉,她的一切生机勃勃,无论决策是正确又或者错误,她都满腔勇气一往直前。
她与我是不同的。
起先我不了解她,后来我努力了解她,再后来我深深爱上她,可我不知道她是否用了真心。
临别前,易娴对我说:“我知道你还在犹豫,又或者我比不上.你热爱的学习,但是我会努力让你爱上.我。”
她踮脚轻啄我脸颊:“你一定会喜欢我的!”
说罢,她留我在原地,推行李箱飞快奔离。
我摸脸颊,仿佛仍剩余温,这是一个女人奋不顾身的爱情宣言,差点将我的理智灼烧殆尽。
人潮涌动,过路客将目睹我慢慢发红的脸,那抹红朝眼底蔓延,视野渐渐模糊,突然溢出了眼泪。
原来人间最美妙的泪水,是喜极而泣。
追求,试探
张旭辰这只缝了嘴的闷葫芦,我都如此坦率地表白,他竟跟二傻子似的半个字不吐,等入夜才发一句:[到家了吗?]
我寻思这个点再询问,我要是真被拐走,估计早拐进了十万大山。
不过我还是好脾气地回复到:[到了,你呢?]
[早到了,你这么晚吗?]
我:“……”
大哥,您也没早问啊?
张旭辰就是这样,肚子里一堆弯弯绕绕,却铁烙都烙不出半声吭,若放在抗战年代,他应当是特务员中首屈指,地下党里领头羊。
学校放假晚,过两日便要腊八,我想趁过年走亲戚前约他出来。
虽然气他回家两天不找我聊天,但作为主动方,又不得不厚脸皮敲他。谁知他却说:[不好意思啊,我老家在湘西,已经去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我只好顺话题说:[那你收假从湖南回吗?]
[不是很清楚,往常都是。]
我扔下手机,遥遥望天边染出一抹暮色红。
怎么每次表白,都觉得离他越来越远了呢?
*
那日回家后,我一直等她报平安,我以为以她的性格,会迫不及待找我聊,哪知等到日暮西垂,圆月高挂,手机仍只有群发信息。
我有点担心,便问她是否到家,她简短回复,我苦思冥想也不知如何开新话题,只好硬头皮说:[早到了,你这么晚吗?]
她回了个省略号,就结束聊天。
易娴喜欢什么?
我蓦地想起,我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
我翻开她的空间逐条看,易娴爱记录生活,即使文字动态也妙语连珠,配图表情包居多,自拍很少甚至不发,明明她长得那样好看。
再往下翻我才发现,她以前也是喜欢自拍的,可水平有待商榷,多嘴的人评论几句后,她便很少再发。
原来她也是在意别人评价的。
我打开备忘录,逐条记录:
她喜欢看小说,言情和推理居多;
她喜欢的明星很多,最近是L;
她喜欢看日漫,正好我也喜欢;
她喜欢玩第五人格,我没玩过,但可以试试;
她喜欢追剧,美剧居多,正在看《危机边缘》,这么老的剧我已经忘了,不过我可以再看一次。
……
乍一看易娴也很普通,没有特殊爱好,像人群随意调查的结果,但我就是喜欢,除了我,再没人能感受到她的独特。
没隔两日,易娴终于再来找我,这次她找到了新话题,问我从哪儿返回学校。
彼时我在老家走亲访友,山里空气凉薄,寻找一处信号满格区颇为费力。我坐江水石阶旁,冷冰冰的水花拍打脚踝,哆嗦着打字:[不是很清楚,往常都是。]
易娴肯定想和我一起回学校,我不敢肯定,但我也不想让她失望,所以回屋就找我爸商量返程日期。
母亲在一旁学编竹篓,挑眉问我:“张旭辰同学,是不是有情况啊?”
我反驳:“怎么可能,我就是想从家返程,因为我有些夏天的衣服没清理,还是不寄快递寄,直接从家带过去,免得浪费钱。”
说话再顺畅点,这将是一个完美理由,可惜我有点磕磕巴巴,母亲故意叹气:“唉,男大不中留咯。”
今年过年我比往常多了份期待,我也不知期待什么,新衣服?新鞋子?一年见一次的堂弟还是年年损我的堂姐?
好像都不是,因为我一直在看手机。
年三十的春晚一如既往,小品演成政|治剧,歌曲唱成红|歌会,大人小孩们都各自刷小视频抢红包,年过得没有滋味。
守夜到十一点五十九,易娴发来消息:[新年快乐~祝你金猪迎门,猪事大吉~]
我即刻回复:[你也是哦,新年快乐。]
此后她再无音讯,仿佛这是群发消息,又或者这就是群发消息,我有些失望。
易娴那日表白作数吗?果然是敷衍我吗?
*
老家过年有件大事,就是磕头领红包,且一定要掐点,十二点第一个响头能领红包一千。
我同时掐点做两件事,只能边往奶奶院里跑边给张旭辰发消息,发完天空就爆出烟花。我“扑通”一跪,膝盖滑行半米,直溜到外婆跟前:“家婆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表弟表妹乱哄哄挤作旮瘩,屁股堆拱来拱去,我在推搡中屹立不倒,外婆翻出鼓囊囊红包:“好好好,都好,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