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婶,我可以进来吗?”一个稚嫩的童声在屋门外响起。
大花打开门,领进来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
“这是我的侄女,大伯家的丫头,名字叫冬儿。”大花将侄女提到椅子上,毫不吝啬地分她东西吃,“冬儿来得正好,婶婶这里有好吃的。”
小女孩想来是平日来得很多,同大花十分熟捻,双手接过递给她的饼子,
她有一双黑黝黝的圆眼睛,正看着袁香儿,不经意地说:“姐姐,你的狗子好大好漂亮啊。”
袁香儿十分意外,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能够看见妖魔本体的普通人。不由让她想起自己看得见妖魔的童年时期,那时候的袁家村似乎和这里很像,到处都是混杂在人群中生活的小妖精。
幸好神经十分粗大的大花没有发现小女孩语气中的漏洞。
袁香儿品着茶,看见那个小女孩冬儿,趁人不备将一块桃花酥掰成两半,悄悄递给了扒拉在窗台上的小妖精。
两只小妖精高高兴兴地将半块饼举在头顶,飞快地一溜烟跑远了。过了一会窗台上两只小手又举了上来,将两朵夏日里常见的野花摆放在窗沿。
大花去准备晚食的时候,袁香儿便问冬儿,“冬儿,你能看得见是不是?”
小女孩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戒备着看着她,不说话。
“姐姐也和你一样,从小就能看见他们呢。”她举了举南河的一只爪子,“这位叫南河,是姐姐我的好朋友。”
小女孩这才低垂下眉眼,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告诉姐姐,最近两河镇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有的,妖魔……变多了。河神不见了。”
“河神不见了?什么叫河神不见了?”
“就是不见了,没有了,看不到了。”五岁的孩子尽自己所能地表达。
晚食之前,大花的嫂子来接冬儿。这位嫂子虽然衣着朴素,但言行间克守礼仪,举动间透着股女子的温驯和婉。
“又麻烦弟妹了,冬儿最喜欢弟妹你了。听说有客人来,不曾想是这样漂亮的妹妹。”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绣精致的小荷包,递给袁香儿。“大花时常提到妹妹,初次见面,一点见面礼,拿不出手,还望莫怪。”
袁香儿连声称谢接过来,荷包的绣工了得,绣着一条锦鲤,尾鳍摇曳活灵活现,奇怪的是就着光线看去,鱼背上似乎生出一对翅膀,揉揉眼睛却又看不清了。
夜晚,袁香儿睡在客房。大花提着洗脚水伺候完婆婆就寝,又给夫君的书房送去宵夜,忙忙碌碌完各种家务,这才一下钻进袁香儿的被窝中来。
“真好,阿香,谢谢你来看我,我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和姐妹们一起睡觉了。”她双手抱着袁香儿的脖颈撒娇。
这明明还是一个不曾长大的孩子,袁香儿咯吱她痒痒,两个人在被窝里笑闹了一阵。
“你的狗子呢,要不要抱进屋来?看你稀罕的,一路抱着不离手。”大花问。
“不,不必了吧,他大概在屋顶上。”
大花看着暗夜中的房顶,
“阿香,我出嫁的时候,母亲哭成了个泪人儿,我那时还不明白,直到我嫁了进来,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母亲那是舍不得我去别人家吃苦。”
即使是她这样的婚姻,在很多姑娘眼中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姻缘。有谁嫁人之后,不用照顾公婆,操持家事,从早忙到天晚的呢。
“做别人家的媳妇真是不容易,”大花在暗夜中叹息一声:“真想回到出嫁之前,永远待在父母身边做女儿啊。”
袁香儿:“这个世界所有的女孩子,生活得都太辛苦了。”
“阿香,我真羡慕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所有女孩都羡慕你。能读书,能识字,能到处看看。甚至……还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人。”大花躲在被子里,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带着她梦想中的期忆,“你说很久以后,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所有的女郎都能和你这样呀。”
“会的,我和你保证,女郎们总有和男子一样被公平对待的一天,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大概一两千年就够了。”
“一两千年还不叫久啊,阿香,你真是太坏了。”
屋顶上有一块小小的天窗,铺着一片明瓦,将一束微弱的星光透进屋内浓黑的世界中来。
夜深人静之时,
突传来几声男子粗鲁的咒骂声,和碗碟摔碎的脆裂声。
袁香儿睁开眼睛,
“是大伯,我夫君的兄长回来了。”大花在黑暗里轻轻说,“他这个人喜欢喝点酒,回来就总这样,可怜我大嫂,那么温柔的一个人。”
暗夜里,拳脚相加和辱骂声响个不停,却没有听见受害者的只言片语,仿佛只是夜晚中可笑的一场独角戏。
这就是大花觉得自己还算幸福的原因,因为她的夫君不曾动手打她。在这个世界,男子被赋予了过度的权利,以至于只要他们没有行使这种暴行,就会被认为是一位好夫君,好姻缘。
屋顶的瓦片上轻轻传来细不可闻的走动声。
紧接着是轰然一声巨响。
“哎呀,天降陨铁,把阿大的屋顶砸了个口子。”
第103章
夜已三更,张林氏默默地打扫着地面的瓦砾,她又让许多人看了自己的笑话,相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她其实更介意第二天顶着一张肿胀的脸,面对这一院子亲戚的指指点点。
屋顶被从天而降的陨铁砸了一个洞,那没有烧尽的一点陨铁此刻还嵌在屋子的地板上冒着黑烟。而她的男人不过在最开始的那一刻受到了惊吓,停止对自己施暴,此刻已经自顾自地在床上呼呼大睡去了。
虽然突如其来的意外损坏了屋顶,但林氏却觉得很庆幸,如果不是这一下意外打断了她的丈夫,她不知道正处于兴奋状态的男人不知道会将他的暴行延续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林氏直起酸痛的脊背,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内。这间贫瘠的卧房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唯独在墙壁上挂着一张水墨画卷。
画面上画着一条大河,野水春江,淡烟衰草,近处是萋萋苇草,对岸的云雾里隐隐露出仙山楼阁的一角,
最惹人注目的还是浩瀚烟波中一条自由摆尾的小巧鲤鱼,那鱼游动在江心,青黑色的鱼身,额头一抹殷红,有它的存在,使得整张寡淡的画面鲜活而灵动。
林氏盯着那一抹红色看得有些出神,她不记得这幅画是什么时候挂在家里的。只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来,她时时梦见画卷中的这条鱼,以至于自己近日所有的绣品,全都习惯性地秀成了鲤鱼。
虽说没有人能够知道她梦中那些画面,但哪怕自己平白想想也足以让林氏羞愧难当。
从小父母在礼教方面对她管教甚严,自从嫁入张家之后,她恪守妇德,谨小慎微,以夫君为天,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
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会做那样的梦,在那些梦里,那条灵活的鲤鱼从画卷中慢慢游出,来到她的身边,化为一位年轻俊美的郎君,同她肌肤相亲,交颈而卧。
那人夜夜在她耳边温言细语,说出让人心神荡漾的话来。
林氏捂住了脸,感到了深深的自责,她在心底唾弃自己的放荡荒唐。但又不得不羞愧地承认在那些个梦境中,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欢愉。
那条鱼是那样温柔而细致地缠着她,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那冰冷的手指留在自己肌肤上的触感,冰冷又滑腻,就像一只真正的鱼,让她为之颤栗颤抖,让她一路堕向深渊。
林氏抬头看向酣睡在床榻上的夫君,满身酒气,连鞋袜都不曾脱,刚刚打过妻子的他,此刻大大咧咧在床上睡得正香。
林氏叹息一声,像是从前任何一次那样,打来热水,服侍自己的丈夫清理头面,脱鞋更衣。
在替丈夫脱去外袍的时候,一抹刺眼的脂粉明晃晃染在酒气熏天的里衣上。
林氏收回了手,她的夫君喜欢流连烟花之地,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想要抗拒。
父母总是苦口婆心地劝她,
“圣人有言,生为女子,卑弱第一,既已嫁了夫君,唯敬顺之道,方是妇人之大礼也。”
“孩子,多忍一忍,时日久了,女婿明白了你的好处,自然敬你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