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景——”
“陛下也忒不体恤。”御景勾着唇,脸上的笑还未散,“我瞧着湛都神君尸骨未寒,怎地他手下的将领回了天界竟连好些的待遇都无?连包扎都未曾包扎,就来这九重天问罪论处了?”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看着虚空。
比起替几人鸣不平,倒更像是在挖苦天帝。
这与御景初至天界时的模样又有不同。
沉惜暗想,若是御景从前便这样从天帝说话,倒也无怪天帝一直这样惦记她。毕竟天帝是天界之主,尊贵无比的……
沉惜越是深思,便越觉得心惊。
倒是那跪伏的几人中有一个抬起头来,神色黯然道:“多谢神君求情,只是我等作战不力,已坏了天界抗魔大计。如今得蒙陛下恩典,能进九重天回话已是天大的福气,万万不敢再求其他的了。”
御景瞧着他眼熟,恍然道:“你是湛都的副官。”
那副官点了点头。
“那你们禀到何处了?”
辞玉忽地抬起头来,道;“神君来得巧,我等将将说到神君被魔尊斩落首级之处。”
她这样说,在座的众仙神呼吸又是一滞。天界有过许多战神,湛都却是其中首屈一指的存在。按几人所说,当时魔尊手持一柄灵剑,竟是轻松斩断了湛都的□□。
湛都不敌,又祭出了一柄短剑来对战。
当年湛都初入天界,正值魔尊初出茅庐,他与魔尊正好在战场上对上。危急时刻,便是这短剑神兵天降,重伤了魔尊,这才使得魔族退兵,保全了天界。
可今时不同往日。也不知魔族从何处又寻得了更加锋利的神兵,竟将湛都的最后依仗也斩碎了。
那副官沉痛地奉上残剑断柄。
“这便是战神阁下佩剑的残骸。”
御景:“……”
她抬头看了眼天帝。
天帝神情无悲无喜,似乎副官献上的是一把玉如意。
好狠的人啊。
众仙神只是惋惜或是惊怒。
沉惜却察觉出不同来。
这……湛都的佩剑怎地和她在魔界看到的那短剑长得这般相似?他们所说的魔尊手中的灵剑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头副官仍在总结:“今时不同往日,那魔头的实力已到了十分恐怖的地步。陛下……及诸君万万不可掉以轻心!且湛都神君陨落后,人界已然失守,想来魔族不日便可攻入天河入口处,天界……”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魔界本就不在三界之中,而是存在于三界的影中。
九重天为世间最璀璨的光华汇聚之地,光极盛,便无影。因此魔族几乎无法进入。从上至下,魔族进入的可能性也逐渐变大。但此种穿梭之法对于魔族的修为要求甚多。
若魔尊要大举进攻天界,自然还是得选择从人间打开通路。
人界有五湖四海……三山五岳,自成一方大阵。若是魔族以人间为基,汇聚灵气,想来不日便可再次突破,且一举进入天界。
御景不免问:“你等莫非只派了湛都一人去对敌?”
自然不是。
这是战术上的东西,哪怕是群臣朝议时也不曾说得明白。只有天帝并几个心腹知晓。
天帝闭了闭眼,少亓便识趣地说道;“神君有所不知,这魔尊虽然实力强横,魔族后方却并非固若金汤。陛下仁德,不欲生灵涂炭,便暗中遣人前去魔界游说各大城主,此外亦有其他准备。”
“原本有几位城主已被说多,却未曾想前线的湛都神君竟溃败至此。”
“因此才说湛都神君坏了大计。”
御景一听笑了。
没想到焜瑝这家伙还挺有心眼。
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诸位参谋司掌天下智谋、才学,怎地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几个天帝心腹闻言红了脸,连连饮下好几口茶水这才冷静下来。
御景确实口无遮拦。可他们之中确实差着辈分与地位。这便是御景来头太大,自身又强,到让人无可奈何了。
一名身长九尺的拔木神君却冷哼了一声,道:“御景神君说得轻巧,是否是想将自个儿摘出去呢?”
这是又要将先前压下来的御景“通敌”一事在拉出来讲一遍。
拔木神君同湛都素来交好,却没他心那么大。
御景曾同湛都比试并轻松获胜,此后又同沉惜交好。在拔木神君心里,这就是个抢了他兄弟女人的臭小子。
在他心中,湛都是不世英豪,便是剑尊转世也没法比的。
且这御景有时作男子打扮,有时作女子打扮,也太没有男子气概,真真叫人鄙弃。
御景笑着听他痛陈了一番“御景神君通敌十大状”。
“天地良心。”御景笑着说道,“此事与我当真没有干系。若说真要纠结,还不如问问咱们的陛下。”
她朝天帝挑了挑眉。
“想来陛下应当知道……魔尊手中那绝世神兵、那短剑是何物所化吧?”
御景最后看了一眼天帝。她的目光从满殿的仙神身上逡巡而过。除却沉惜之外,竟无一个熟悉面孔。
槐洲称病未至。
“我会去杀了他。”
“可也仅止于此了。”
这清瘦的剑仙冷声道。
第45章 离去
凌霄殿中的香燃得极为缓慢。
沉惜从来只觉得御景性情随和——却未曾想她脾气倔起来是这副模样。
她不由得想起先前在御景洞府那次……她当时冷漠且高傲, 仿佛神明垂目凝视蝼蚁般的神色。沉惜那时只觉得这便是御景的真面目。
只是前事与当时情热交织之下,才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此后相处,却未再察觉到御景再露出当时的冷漠之色。
如今想来御景当时的神情未免太过怪异, 倒像是套了谁的模子来,一丝一毫也不曾改过的。
简言之,是在吓她。
沉惜偷偷看了眼天帝。天界之主神情冰冷地坐在御座之上, 金色的眸中不容一物。他正是普世中所说的“神明”。他的白发霜雪一般, 将他与众神隔出鲜明的屏障。
这神明已然发怒。
御景拂袖离去时放了话,走得也利落。可怜众神不明就里, 却要留下来承受天帝的怒火。
他们一面暗骂“冤家”,一面又不敢妄动, 只得照着既定的流程,一个个禀报自个儿司掌的事务。
轮到沉惜时,众人的目光便可正大光明地落到她脸上了。
只见这新晋的神君一张桃花面仍是娇美动人, 说话是亦是不疾不徐, 条理清晰地将手下一众剑仙的安排说了。
“不错。”天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倏忽间笑起来。千年万年的冰消融也莫过于此。
众仙神多少能察觉出些暧昧。
沉惜垂着眸, 敛息屏气, 却只听得笑声。若是从前, 她是一定要回应的。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乏味了。
天帝要做什么呢?沉惜想不通大神们的事, 也深知自己命如浮萍——她只是觉得有些累。
天帝道:“御景虽实力强劲,可那魔尊也不是易与之辈。沉惜你统领天庭剑仙, 率部帮衬与她。”
沉惜闻言, 缓缓起身, 行至殿中正色道:“必不辱命。”
很奇怪,她分明不是该参与进这些中的人,却在天帝命她一同前往战场时有了几分“命当如此”的感觉。
沉惜鬼使神差一般地抬起了头,竟对上了天帝淡金色的眼。
她没有忘记天帝约她密谈时所说的话。
天帝说御景可能会在战场上有失控的迹象, 又赠予她景剑,命她必要时将御景斩杀。沉惜那时的回答同如今一样。
有一种很可怕的假设。
沉惜想,天帝已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呆了这么久,从亘古而来,百代未曾改变。那么他不应当、也不至于会那样做。
可沉惜的思绪却不可避免地朝着那条线飞去了——
若这一切、这魔族来犯的一切是由这尊贵的陛下一手主导的呢?
*
从未有人想过那位剑尊会是如此任性的性格。
绥英亦然。
他瞧着御景将洞府上下几乎要搬空,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小殿下……您这是?”他朝着御景喊。
绥英本是听说了今日凌霄殿一事,来同御景通气。
魔尊来势汹汹,偏生御景又毫不避讳地将此事揽下。绥英作为水族自然是要前来出谋划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