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融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册子往后翻了几页。
阳陵人士。
……
天资聪颖,嫉恶如仇。
……
杀妻证道。
这是御景所未曾想过的。
她甚至没想过那个一心正道,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老爷爷一样的师父会有过妻子。
还把人给杀了。
证什么道呢?歪风邪气。
“原是如此。”御景瞧着青融神情纠结,潇洒道,“既如此,那便如此吧。”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从前还不信你们地府有这个能耐。”
青融合上册子,确认御景没有生气之后这才缓缓道:“这样的规矩确实是没有的。”
“地府确实是黄泉有了很久之后才建立起来的,我们助人转世投胎不过也是为了净化黄泉的环境。但转世之后的事却是不受控制的。天上的司命星君也可用命盘改人命格。可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的乾坤逆转?”
“先前我向神君承诺的并非虚言,改人命运也不是难事。只是一日中地府转世的魂灵就有千千万万,我等如何能有此等伟力神通,能称量所有生灵的功过是非再将其转世一一改写?”
“况且每一个生灵在喝过忘川水之后便与前尘无关了。什么也带不来,什么也带不去。”
“……神君?”
御景朝他笑了笑:“这件事便如此吧,是我想当然了。我回天界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多聊了。谢谢你。”
“神君慢走。”青融自然应好。
等人走了,他这才躺倒在软榻上,叹道:“真是难伺候的祖宗。”
*
御景辞别青融后,在彼岸花之中接连走了几步。
花中有灵,根茎随着她的脚步层层跪倒,让出一条通路来,远望倒像是海上的波浪。
有一种海上的浮萍呈赤色,生得多了就也会显出这样红色的波浪。
忘川水御景曾是喝过的。
她死后来到黄泉,排在人堆里正要去接那碗,却被孟婆推搡着走过。
“莫要浪费我的汤。”
御景的气性被激上来了,也就伸手去争:“别人饮得?我为何不行?婆婆未免也太过小气。”
她仰头将那汤一口灌进肚内,发现没什么味道。
抬头看孟婆的脸还是那样慈善温柔。
御景什么也没忘。
从一开始,御景的记忆就不是因为喝了忘川水而消失的。
她身上背着很多东西,从上一世背到下一世,循环往复,永不能停歇。
*
槐洲有些看不懂沉惜。
他在天界地位特殊,也算是“两朝元老”了,他赶上了帝尊执政的末期,也一直在天帝的手下活得光鲜。
正因为这样,槐洲才能在众神的注视下走近沉惜所在的侧殿。
九重天的光极为明亮,他的影子被投射到四面八方,却始终只有浅薄一层。
沉惜坐在纱幔之后,硕大的珍珠穿成珠帘,被风吹得彼此乱撞。
“沉惜。”槐洲唤了一声。
沉惜穿着轻薄的纱裙,打扮也清新自然,一双桃花目似嗔非嗔地看过来。这样的神情槐洲是熟悉的。沉惜这样确实足够美丽。
却千篇一律。
她永远美丽、温柔、善解人意。
永远不会正面反抗。
可是这样的沉惜却在替御景遮掩。
小小的,一点点的动作,如同幼猫试探一般地护住了自己的领地。
槐洲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
他又想起羡鱼的事情来。
不,这不是幼猫,这分明是只老虎。
槐洲难免带上笑。
他觉得沉惜如今温柔顺从的性子就很好。即便有那一点点的乖戾之气也会被她藏得死死的。一点点的越界恰好是古井无波的天界生活里最精彩的调剂。
羡鱼那种就不必了。
他道:“谢谢你为御景遮掩。”
沉惜摇了摇头,咬着唇道:“我……我并非是遮掩,只是御景神君她并不是大家传的那样。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槐洲:……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扒拉了一下,取出一把琴来。
“多想无用,我近日新谱了一首曲子,奏与你听,且当做打发时间吧。”
沉惜直起身子,专注地看着槐洲。他将手放在琴弦上,行云流水一般地弹奏起来。
拂罗刚刚混进大殿,就看到沉惜这专注的模样。
花神的属下感到十分困惑。原本对此屡见不鲜的她竟破天荒地感到愤怒了。
好啊,没想到这槐洲看着人模狗样值得托付,结果是个喜欢撬墙角的!还有沉惜这女人,御景这才消失多久啊,她居然就现出原形了!
关键时刻还是要看她拂罗的!
小拂罗攥紧了拳头。
第41章 嘀哩嘀哩哩
槐洲的曲子并不好听。却也有令人“如闻仙乐耳暂明”的功效。
一曲奏毕, 沉惜只觉得那曲调萦绕在她耳边久久不去。
算是折磨。
槐洲坐在沉惜对面,神色平静,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当是还陷在他的音乐中未曾回神。
沉惜垂着眸静静饮茶。
最终是槐洲先开了口。
“我从前便想着要为御景谱一曲。”他的神情专注而纯挚,似乎真的沉浸在琴弦之间,“如今她真的回来了, 我倒是提不起谱曲的心思来。”
沉惜觉得槐洲说得有些刻意。
这话像是说给沉惜听的。因此她顺着槐洲的意思问:“槐洲神君您同御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槐洲道:“是昔年故友。”
“只不过我有愧于她……一直未能亲口道歉罢了。”槐洲苦笑一声, 笑容中满是无奈,“在这天界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
沉惜道:“如此倒是可惜了。然御景神君性情开朗豁达, 我观她往日与神君相处,并不像是心中有芥蒂的模样。神君您大可不必过于担忧。”
她厌烦极了槐洲频频提到往事的行为, 也恨极了他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态度。
纵使是知道她同御景有着前世的缘分,沉惜仍觉得两人之间有所隔膜。槐洲却站得比她更高更远,在遥远的上古之世就已同御景结识。
御景对万事万物都十分豁达, 沉惜从未见过她记恨某人, 槐洲却是例外。御景同他也算是能聊上几句, 却常常出言讽刺, 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
槐洲听了沉惜的安慰, 微微一笑。
“你可是在为她担心?”他道, “其实陛下并不会对御景做什么。他是帝尊与帝后之子,当年诞生后便一直跟在御景身边, 由她一手带大。若说情谊深厚……陛下与御景之间的情分怕是不逊于天界的任何一对亲生姐弟。”
沉惜一时间竟忘了维持冷静。
她还记得天帝古井无波的神情, 还记得他轻声却笃定地吩咐她监视御景的样子。
天帝和御景之间, 如何才能容下“手足亲情”四字呢?
槐洲又道:“若真有什么,我也会出面保下御景的。”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沉稳。
沉惜笑了笑。
她并不觉得御景需要一个孱弱无力的乐神来保护。
……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必对槐洲强调了。
*
天帝派人遍寻御景而不得,他的人就顺便将拿着景剑的沉惜带回了凌霄殿。众仙神穿戴齐整,面孔连成一片。他们高居于玉台之上, 审视着沉惜。
沉惜不知此举所为何事,囫囵着过了审问,被送到了偏殿。
偏偏槐洲要来扰她的清静。
沉惜正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却发觉身上的骨笛不知为何震颤起来。想来是那骨鸢传了消息便回来了。
这样槐洲的存在就难免获得了沉惜的嫌弃。
骨鸢来去纵然方便迅捷悄无声息,可沉惜又不能真的当着槐洲的面和一只魔气森然的骨鸢交流。
两人说话间,却听外面的脚步声越发地近了。
“两位神君,御景神君已到,陛下请您二位立刻前往凌霄殿议事。”
*
正如槐洲所说,最终御景什么也没有被罚,全须全尾地走出了凌霄殿。
沉惜道:“你带着月轮去看了什么?”
御景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不是探亲嘛……对了焜瑝那小子可说过这场战争他预备要怎么结束?打了这么些天,湛都那也该有个交代了。”
说起这个沉惜也不免神情凝重起来。
“湛都那边……并无回应。想来战局并不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