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在一处狗窝中
找到了那个叫花子,那是城南的一片贫民窟,蜂窝似的拥挤着一大堆板屋,看起来也没几个屋子住着人。纵然如此,叫花子仍然在一处小巷尽头的狗窝里躺着,说是狗窝,其实不过是废旧木头和纸片扎在一起的破箱子,外头披着几层破布,叫花子躺在里面,四脚朝天,对着天空张大嘴巴,时不时咂巴着什么。
师姐过去的时候,叫花子斜着眼看了看她:“别挡道,你妨碍我吃饭了。”
吃饭?吃空气?师姐并未唐突,退后一步,凝神细看,这才看见叫花子张大嘴巴,从破铁皮屋顶上滴落下来的融化的雪水。
希夷说:“好嘛,喝风饮露,境界不低呀。”
“我看了你的冰雕,我想——”师姐推开希夷,和颜悦色。
“招揽我?”叫花子抬起一只眼盯师姐,又轻蔑地盯回去。
师姐不想浪费时间,从乾坤戒提出那尊冰雕放在旁边:“我想,这是你的作品。”
她转过身去,双手藏在狐皮大衣中,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块碎掉的响声,师姐惊诧回头,那叫花子起身把冰雕推倒在地,美人在地上碎了一地。
手指,眉眼,起伏的轮廓都散去了,只剩残肢。
师姐惊愕:“这——”
“你是修真者?”叫花子默默地望着她,“我只是喜欢雕刻,作品和我无关,这是别人的冰。”
“你的钱花得不值哦。”希夷促狭鬼,戳师姐的胳膊,师姐疑惑:“为何?”
“我若雕刻一个,就觉得很好,自满自得,还能抱着它吃一辈子饭不成?冰这种东西就这点好,你雕刻好了,就是再漂亮,再自满于老子技艺真高,它到时候也会消融。”
因为师姐是修真者,叫花子似乎愿意为此和师姐多说几句话,他搓搓脏污的袄子,默默靠近师姐,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圈:“你长什么样?”
这可真是冒犯的话了。
师姐摘下墨镜:“怎么?”
我说了,我师姐的名气很大。
以至于凝霜城这种野蛮地的叫花子也知道她。
“凤吟山的守诫!修真界最强剑士!”
师姐很想说她并不是修真界最强剑士,虽然她师父玄术已经陨落了但这个名头也轮不到年轻一代的来继承,而且她现在连年轻一代的第一剑士也不算,跌落到炼气期,属于正常水平。
希夷:“呦。”
“这个女的是谁?”即便知道师姐就是传说中的守诫,对她的同伴,叫花子也没有多出一分尊敬。
希夷正要开口,师姐轻声回答:“她不重要。”
“我很重要的。”
“你认识我?”师姐忽略希夷,上前一步,叫花子明明比师姐高,却硬是弯腰作出仰望的姿态:“你是好修士!”
师姐明白过来了,这是个愣头青,不知道曲里拐弯,所有话都要从字面意思理解,不能带有任何感情色彩。
“什么事?”
“我能不能雇你杀个人?”
师姐很少应付这种凡人中的愣头青,她默默了片刻,酝酿言辞,希夷忽然拉拉她的衣袖。
巷子里涌入了一群凡人,又老又少,有男有女,一个,两个,三个……齐刷刷地探出头,人挤人,肩并肩,从两边涌过来,实在藏不住身子,一个个从人堆中跌出来,木讷害羞地往两边躲。人越来越多,躲不下了,索性推搡着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我师姐。
虽然拥挤推搡着,却好像给抹去了声音,一个个静悄悄的,脸上冻得血丝遍布。
此时师姐没有戴墨镜,那张著名修士的面孔光天化日之下亮出来。
他们似乎在电视上见过她,或者经常见她,都像是认识她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木讷的脸忽然裂开了,露出几分窃喜,互相推着,用眼神互相交流着信息。
“这又是哪出?”希夷低声自言自语,师姐却茫然低声应和:“你怎么选择来这里?”
“就是听说这里可以通向落日废墟啊,落日废墟可是号称华夏星此生必旅游的二十个景点之一。”
师姐被落日废墟牵动起对师父的怀念,她对师父其实说不上特别怀念,但毕竟是她师父,表情凝重起来,回身看,叫花子搓着脸,好像用铁刷刷锅似的发出唰唰声响,从地上捡起美人残存的手指,一个劲儿地递到师姐面前:“守诫,你是叫守诫吧?你喜欢这个?你帮我杀人,我给你这个,我一天给你雕一个,我不收钱。”
巷口涌来的人越来越多,个矮的奋力跳着要来看看修真者的容颜。
“你们
也要杀人?”希夷替师姐问了,她攥着师姐的胳膊看我师姐的反应,我师姐表情生冷,杀人这个词怎么说得这样轻巧?师姐虽然经常收拾各种不讲道理的人,但她没杀过人。
“我们有个修真者,”叫花子说,“不,他不是修真者,他是修魔者。”
人群中有个孩子被母亲揽在膝头,不明白此时大家都静默着对着两个年轻女人是要做什么。
“大家伙说啊!还等什么!我们这个城来了修真者了!货真价实的!不是冒牌修真者!是有名的守诫!是正派修士,谁也打不过她!记得落日城的玄术大仙人吗!这是仙人的徒弟呀!”
叫花子冲到人群面前,挥舞着双臂,好像乐团指挥站在台上情绪激昂,但他演奏的是一曲无声的歌,没人应和,只是盯着师姐看了又看,迟疑着摇摇头,不断往后退,却没有人离去。
小孩被母亲拉到身后去。师姐垂下眼:“你们这里一直没有修真者来过?”
我师姐也有知识盲区。
除了一根毛也长不出来的沙境,就是寒境人数最少,整个华夏星的绝大多数人口聚集在东西南中这四域中,绝大多数修真门派也都在这里,除了在沙境的守土派。
寒境因为长期战乱,没有门派愿意在此地停留,联邦之前的门派也都在联邦成立后往南搬去了。
“没有,哪个修真者肯来我们这儿呢,我们这儿的空气是修士的垃圾,他们在这儿修炼修为只会退步……”叫花子挠挠头,“其实我也弄不清楚他们怎么不来,报纸上说我们空气垃圾,你不知道吗?”
师姐是短暂地来,的确没有感受到长期生活在这里的修士的处境,她略一思索明白了过来:“没有修真者路过这里?”
“有倒是有,来我们这儿,看没有矿,气候冷,什么机器都冻坏了,灵能也跟没有似的……”
叫花子的话音还没落,人群外忽然传出几声犹如马掌拍在地上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投石入林,人群犹如惊慌的鸟,乌泱泱散开,只剩叫花子一个,从袖口掏出冰凿子,拦在巷口。
师姐走到巷外。
低处忽然浮出一匹奇形怪状的浑身长满肉瘤的独角兽,有一个蒙面男人骑在独角兽上,慢腾腾地朝师姐走来。
“筑基中阶。”希夷作出判断,师姐拔出剑……够呛。
我师姐一向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没什么畏惧之心,当然这份勇敢在妖狐这里折戟沉沙之后经过了很大的试练,现在她的勇敢慎重无畏,剑灵在脑域中帮助她开始计算。
神念一动,独角兽后还有两个脚步声,蒙面男人走近,脚踩金色长靴,短发,蒙着红布,露出一双令人畏惧的眼睛。
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金靴的男子,鞋底似乎镶嵌了什么,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哒的脆响,腰间别着流苏,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提着镰刀。
“骑在怪物上的,是修魔者二十七!他和他的两个手下每周出门一次……把我们当食物来吃。”
“之前来的修真者都不敢管,要么修为不够,要么,是坏修士,要收我们的钱,还有软蛋修士,不想扯进修魔者的事情……”
叫花子虽然在介绍,但他的手已经颤抖起来。
我师姐本来以为他是在愤怒,后来她才意识到,他在恐惧。
“为什么不能搬走呢?”希夷轻飘飘地问,她曾经有个对象就是修魔者,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谁吃人不吃人的,在她看来,弱小的被杀掉被吃掉都无所谓,关她屁事。
“他下了禁制……我们……这些凡人……走不出凝霜城的地界。”
叫花子似乎终于用完了所有的勇气,大吼一声,弯下腰躲在师姐身后。
师姐不听一面之词,但是她的确从这个修魔者二十七的身上,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意和浓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