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道心……也很好。我只是,很胆小。”
我不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师父合眼,我不明白,吓得脸色惨白,抓着师父的肩膀就要晃她,她微微笑了,艰难地抬起一根手指,点在我的眉心。
好像一根极细的针扎进来,没入皮肉,我疼得就要喊起来。刹那间,无数光流涌入我的脑域,好像一个旧皮囊被大海填满,皮囊四分五裂,被滔天的信息洪流摧垮。
然后有什么东西仿佛在重建,脑域中渐渐长出一棵细弱的小树,只有零星的一片叶子在闪光。
脑子里有什么崩掉了。
“照你说的做吧,”师父依旧闭眼,我在疼痛的天昏地暗中仍旧能看出师父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她干瘪下去,嘴唇喃喃低语,“凌霄。”
被单下的身躯好像变皱的苹果,一点点被死亡搓洗拧灭。
逐渐面目模糊,身消魂灭,被单落下,床上只剩斑斑血迹和落在床上的玉简。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脑海中的信息涌入脑海,我逐渐开始适应这些记忆……但是它们太过模糊,我看不清,拼命地去抓,好像凑近了就能看明白,我不断地伸手触碰记忆的河流,脑域内的小树逐渐开始长出第二片叶子,它先有金色的细微脉络,然后是——
“苦厄小友,这些就是现场发现的玄术前辈的遗物。”
信息戛然而止,我好像被人从后脑勺砸了一锤子,脑袋一阵嗡嗡声。
不知道为什么,喉头一甜,我没忍住,张开嘴,哇一声吐出一口浑浊的黑血。
脑域中的第二片叶子抖了抖,随即消散了,脑域内再也没有信息涌入,脑域内只有一棵孤零零的小树和仅存的,仿佛随之都要被抖落下去的拥有金色脉络的小绿叶。
“啊,小友,怎么了?”那人急忙放下手中的盒子扑过来,我感到肩膀一冷,这个人的双手带了灵能要让我镇静。
“啊,我——”脑子里几乎是浑浊的乱流,我整理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张了半天嘴,目光也变得涣散凌乱。
那人同情地看看我,又看看床上的变化,并没有意外。因为修士之死不同于凡人,除非当场格杀灰飞烟灭,否则修士可以存着最后一点能量用以交代后事,因为修真者的道心也就是执念在未完成时会爆发出强烈的精神能量维系这最后的交代,直到身死魂消才是真正死亡……但因为现代修真研究过,大多数修真者其实留下的能量都不足以维系到说完遗嘱,所以在认定死亡这件事上,并不以身死魂消为标准。
他端起一个盒子,放在我手里,开
口朝我,轻轻打开,一件件指着给我看:
“所有东西我们都只做了清洁与采样留证工作。请允许我为你介绍我们所找到的遗物:乾坤戒一枚,前辈手上还有一枚,但那枚有禁制,我们没有轻举妄动。”
我点点头,我好像说不出话了,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噼啪断掉亟待修复。
“侠士联盟官方黑卡一张,内有二百万零七千二百二十五晶币,如果玄术前辈没有留下遗嘱确认归属,这笔财产将由凤吟山三位均分。”
“这是师姐的。”我喉咙发涩,好像不会说话了似的,调转身子拿起玉简。
我忽然很想喊凌霄出来,请求她附身在我身上,我处理不了这些事,我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压住,喘不上气来,但是脑内没有任何声音,凌霄好像消失了。
“这的确是玄术前辈留下的玉简。”那人将玉简放在眉心读取了一下,点点头,“由侠士联盟公证,暂时由小友代为保管,之后烦请转交守诫道友。”
我点点头。
“随身玉佩,凤吟山印信,这应该也是守诫道友的?”那人征询我的意见,我点头。
“还有这些,都碎了,您可自行处理。”
我点头。
“另外,还找到了玄术前辈的佩剑,不过已经断了……”
他稍微走开几步,从外面端出来一柄铁剑,用红绸托着,断剑只有二尺长,另外一半已经几乎被打成了烧火棍,甚至连烧火棍都不如,坑坑洼洼沟沟坎坎,几乎一碰就要碎了。
我师父不像师姐一样拥有一把很厉害的神剑,如果我师父用的是守诫剑的话……
停,我不能胡思乱想,脑子里已经够乱了。
那人用红绸包裹断剑,捆起来放在我这里。这剑只能拿来当纪念品了,拿来切菜都嫌它不锋利。
我如旧点头。
“另外,嗯,修真学院的唐宜道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悼念过之后,她想见你,在出口等你……”
“我讨厌你们。也讨厌她。”我戴上戒指,虽然我不会用。我把剩下的东西连抱带搂地提起,回身看看空空的床单,一把扯走,搭在肩头。
我知道妖狐不是凶手,我要去苍云真人那里确认妖狐没有出来。如果这事不是妖族做的,那就是改革派,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我甚至怀疑,那些鹰妖也是改革派放出来做噱头的,如果它们是妖狐手下的,师姐怎么可能将妖狐带走。
我这十五年,马上就要十六年的人生中,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我不喜欢轻易下结论,所以我没排除改革派的嫌疑之前,我依旧讨厌他们。
如果没有这个该死的直播,如果没有那种讨厌的改革,我师姐不会被戏弄,她也不会爆掉金丹,我师父也不必死。
脑域中的叶子忽然亮了亮。
我师姐在我的洞府里。
这句话听起来很怪。我的记忆的闸门打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我是凌霄,已经死了,但是师父想办法让我活了,让我用另一个身份活着。
之后的记忆传输被那个人打断了,所以我只能想起这件事,但具体的事,我仍旧记不清楚,所以一时半会儿,我还是用苦厄的想法来想问题。关于苦厄和凌霄的谜题,我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去琢磨,在那之前,我姑且认为自己还是苦厄。
其实老实讲,因为光是身份认同的记忆就已经填得我头痛欲裂,我只能暂时不去捋这件事,等我回山再说。
唐宜在出口处等我,伤口已经好了,衣服上的血迹发褐,抱着胳膊靠在墙边,怀抱着一杆短-枪,头发披散下来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些苍白。
“苦厄。”她站直迎接我,我停下,漫长的出口好像火车隧道,另一头散出耀眼的白光,唐宜逆光而站只剩剪影,我垂着眼不去直视,以免刺痛眼睛。
“我不是要伤害你才用枪对你的,我理解你的情绪。我想和你聊聊。”
我嗯了一声。
“吃个饭吧?”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其实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但是我饿了,所以我点头。
“我帮你拿着。你的匕首我让人帮你取回来了,吃完饭我再给你好么?”
“嗯。”
我露出笑容,对唐宜亲昵温和的关切展示了我的回应。
唐宜仿佛被我的笑容吓到了,脸色变了变,我看见她咽了一口唾沫,欲言又止,最终拍拍我的后背,拿走我手上的盒子捧在手中,走在前面。
“其实世界上没有苦厄这个人,你知道么?”
我其实很想把脑
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分享出去捋顺这件事,修真学院固然讨厌,但唐宜勉强算是好人,她拿枪对着我,我捅了她一刀,两不相欠。这里没有别的什么人比她更适合谈心,她想和我聊聊,那我和她好好地倾诉一下所有的事实。
“世界上还没唐宜这个人呢。”
我应该想到的,她不以为然。我摇摇头没说什么,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后,她忽然转过脸:“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想打你一顿出气,但是想到我是要拯救世界的人不和你这种小屁孩一般见识气就消了。你是苦厄,和你是不是修真者没有关系,和你的山门发生任何变故没有关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海枯石烂也改变不了的客观存在,你,苦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哪怕你再捅我一百刀我恨死你了,我也不能闭着眼说苦厄这个人不存在,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说真的。”
“唉。”唐宜长叹一声,仿佛是感叹我的顽固,“那苦厄不存在,我面前的是谁?”
“是个死人。”
“你知道凡人怎么形容你今天这种行为吗?”唐宜摇摇头,“中二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