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藏了鬼?”被刻意压低的声线渐渐拔高,最终变成了沙哑却足以令人分辨出性别的女声,“这可真是稀奇,居然还会有人类在房间里藏鬼。”
“……鬼?”黑暗中传来玉姬的声音。
花魁小姐心想这个人果然不是男人,然而她很快又觉得无所谓了,无论眼前的少年,不,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总归是活不过今晚的。
“唉……居然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握着日轮刀的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般轻轻笑了起来,“就是你养在房间里的怪物哦,它们可是要吃人的。”
“四郎……四郎才不是怪物!”玉姬忍不住高声反驳道,“他是我的爱人,才不是怪物!”
“呜哇,恋人变成鬼,那真的是太可怜了。”
一入日向用大拇指顶住刀锷,凭借着听力勉强架住怪物的攻击。她的眼睛不太好,油灯的光亮又被玉姬的衣袖挡住了,相对可以在黑暗中自由活动的鬼,现在处于不利地位的显然是猎鬼人。
少女略微翻转刀刃,将武器送入怪物的身体。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砍到哪了,反正肯定不是脖子。
玉姬将后背贴在门板上。猎鬼人看不清房间里的情况,她也看不太清。不过相比一入日向,她的处境是要好上不少的,毕竟这里的鬼并不会伤害她。
一入日向猛地抬起胳膊,用日轮刀架开了鬼的攻击。依靠着记忆,猎鬼人一边打一边往后退到门边。房间里的怪物已经受伤了,这个时候的鬼对血肉的渴望是无比强烈的,她的实力还不足以支持自己在绝对不利的条件下与这样的怪物正面交锋。
花魁伸出手叩住了少女的肩膀。
“四郎!”一入日向听见身后的人在高声呼喊,“我抓住她了,在这里!”
“喂喂喂……你在开玩笑吗?”猎鬼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那可是怪物哦?”
“四郎只是需要吃人才能活下去,他才不是怪物!”玉姬似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入日向觉得对方的指甲都要穿过布料嵌进自己的皮肉了,“我和四郎是恋人,他不会伤害我,他才不是怪物!”
猎鬼人猛地伸出手叩住花魁小姐的手腕,将对方揽进怀里。
这招似乎有些用处,原本气势汹汹想要冲上前攻击她的怪物的动作开始出现明显的迟疑。如同玉姬所说,眼前的鬼并不打算伤害自己的恋人。
一入日向钳着玉姬与怪物对峙,“他是你的爱人,你就要让他杀人吗?”
“如果杀掉那些人就能让四郎活下来的话,我为什么不做?”
“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完全不会!”玉姬挣扎着想要拉开自己与猎鬼人的距离,“吉原每天都在吃人!客人,游女,老板,大家都在吃人!”
这可真是讽刺。一入日向想。在这位花魁小姐眼中,所有人都是吃人的怪物,而唯一不会伤害她的人,却是需要吃人肉喝人血才能存活的鬼。
所以才说吉原是个令人讨厌的鬼地方啊。
“我只是……我只是想要变得幸福,这也有错吗?!”花魁大声吼着,黑暗中的怪物仿佛是为了附和她的发言,发出“咕咕呜呜”的咆哮声,“为什么我不能和爱人相守呢?就因为我是游女吗?”
变成鬼的恋人和身为游女的枷锁。
普通人眼中轻而易举就能够得到的幸福,在玉姬眼中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是他是鬼啊,”一入日向略微抬起手臂,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人圈养鬼,这件事本身就是错误的。”
为了让变成“鬼”的恋人存活下去,玉姬势必要引诱无辜者走进这个房间供怪物食用。或许这对恋人是不幸的,可那些被当做鬼的饵食的客人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错误又怎么样!我想和四郎一起活下去啊!”
花魁小姐似乎哭了起来。
黑发赤瞳的少女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遇到了疯子。
“那我问你,”她说,“建立在无辜者生命之上的幸福,能够称为幸福吗?”
恋人
少女将怀里的花魁扔了出去。
油灯落在猎鬼人脚下,泼洒出来的灯油引燃了木质地板。
一片刺目的火光中,一入日向看见人形的怪物接住了身形纤细的花魁,在玉姬的尖叫声中露出獠牙,对着恋人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人和鬼和平相处是不可能的啊……”猎鬼人自言自语般地举起日轮刀,“这种怪物可是不会跟你恋旧情的。”明明摆出一副很顾忌恋人安全的姿态,可是当新鲜血肉送到手边时又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杀死了。
依靠本能行动的怪物,以及妄想让这样的怪物找回理性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比较蠢。
猎鬼人“啧”了一声,她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为了阻止鬼继续进食,也为了给惨死于恋人手中的玉姬留下全尸,她将武器从刀鞘中摸出来,对着怪物掷了出去。
日轮刀的刀刃穿透了鬼的肩膀,将之狠狠地钉在墙上。
怪物的眼睛是令人感到心悸的血红色,它咆哮着想要挣脱日轮刀的束缚。锋利的爪子胡乱地抓在木质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入日向皱了皱眉头。
“果然只是鬼而已,”猎鬼人绕过花魁的尸体走到怪物身前,火势已经从门口蔓延到房间内部了,然而她却完全没有被影响似的,“喂,你可是杀掉了玉姬哦?”
她不惜弄脏自己的双手让你活下来,你却杀了她。
有一瞬间,胸腔中升起了一股不知名的愤怒。一入日向说不出自己到底为何而愤怒,她觉得应该是为玉姬而不值。说到底,追求所谓“幸福的爱情”的游女本身就是十分愚蠢的,没有男人会真心对她们,她们只是沉浸在幻想中的可怜小丑。
至少在生命的最后,玉姬还抱着“和恋人一起活下去”的美梦。
倒也不是个特别坏的结局。
一入日向想起自己名义上的师父,花柱蝴蝶香奈惠。从某种意义上讲,蝴蝶香奈惠和玉姬大概是同一类人,她们的内心深处都在相信“鬼”这种生物是有理性的。
愚蠢至极。
猎鬼人伸出手握住日轮刀刀柄,打算给眼前的怪物最后一击。
虽然杀掉了玉姬,但这位鬼先生还没有来得及进食,身上的伤也没有完全愈合。若是这种程度的话,即使是尚未完全成长的一入日向也有把握完成任务。
刀尖离开了木质墙壁。
失去了束缚的怪物咆哮着扑向猎鬼人。后者下意识地闪身避过了这一击。
形容丑陋的鬼无视了提着日轮刀的一入日向,它动作迅速地奔向玉姬的尸体,在猎鬼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抱起花魁小姐,旋即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原地。
一入日向皱着眉头将刀刃架在怪物的脖颈上。
鼻腔中充斥着木头和布料灼烧所产生的焦糊味,一入日向在心里计算了一小会儿,得出了自己能够留在房间里的时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的结论。
快点搞定眼前的任务回去吧。
这么想着,猎鬼人紧了紧手中的日轮刀。
虽然鬼是完全放弃抵抗的状态,但她并不能够判断出对方到底是真的不想再战斗还是想耍诈。她的实力还没有成长到无论如何都能顺利斩下鬼的头颅的程度,总而言之,小心点总是好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女的内心活动,抱着花魁的尸体的怪物扭过头。
“喂喂……骗人的吧?”
明亮的火光中,一入日向看见鬼的眼睛里溢出名为“泪水”的液体。
“是你自己杀的吧,哭有什么用?”少女刻薄地讥讽道,“她脖子上的伤口你认得的吧,那可是你的牙弄出来的。”
鬼这种生物,连流出来的泪水都是虚假的。
它们并不会真的去哀悼某个人的死亡,说到底,这些怪物从来都不会在意“人类”。
玉姬已经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代价了。在被恋人的獠牙贯穿脖颈的时候,她会想些什么呢?是后悔,或是不可置信?
抱着尸体的怪物慢慢站了起来,它似乎还没有到能够说话的程度。人形的鬼将花魁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然后转过身,对着猎鬼人跪了下来。
一入日向看见对方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自己视线之中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