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他,”他紧紧地攥着电棍,眼里的泪水滑过凹陷的脸颊,顺着极其削瘦的下巴落下,他的声音很轻微,但足够撕心裂肺,“我也爱他,只因为我是男生,凭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车澈。”简无虞再度后退一步,直直望着“车澈”血红的眼睛,试探道,“你是在说边伯贤高中那位学弟吗?”
“车澈”的眼里霎时闪出一道奇异的光来:“你知道?啊,你当然知道,说我是为了边伯贤自杀而死的,多像个笑话是不是?这说明边伯贤多有魅力啊,居然有男生喜欢他到为了他自杀?”
他极其轻蔑地冷笑一声,神经质地紧紧抠着指关节,语气极尽怨愤:“他就是个杀人凶手,他却得到了这么多人的爱。”
“我要让他知道,爱他的人,会一个接连一个地遭遇不幸,就像是我一样,都和我一样。”
简无虞凝视着他,他的眼底一片血红,愤怒像是岩浆喷发,血红色的浪尖滚着血沫子,可他的悲伤却随着他的眼泪落了下来,一滴一滴宁静而深沉,那种矛盾至极的情感已然彻底摧毁了一个人的心智,她突然明白了这么多起案件并非只是在惩罚边伯贤,也是一种提示,那背后深藏的仍然是爱意,扭曲的、病态的,因死亡而越发深刻的爱意。
他爱他,所以恨他。
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即使走到如今,如他所愿踩着人命步步紧逼,逼迫得边伯贤无处可去,他成了操纵着他人性命的撒旦,高高在上。
可他,从内心深处仍然是那个高中的小男孩,卑微地仰望着边伯贤,希望边伯贤能低头看向他,记住他。
通过这一场又一场模仿自己遭遇的案件,他在告诉边伯贤,他是谁。
“边伯贤一直都记得他,车澈,”简无虞已经扶住了垃圾桶的边缘,“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他当然要记住我,当然,”“车澈”歪头笑了起来,“他害死了我,当然要记住我,记住他是怎么虚伪地对我好,却像个懦夫一样逃避我,让那些人伤害我!”
他几乎是在哽咽了:“可他没有,他住着大房子,当上了大明星,他过得那么好,他一点都没有反省。”
简无虞摇头:“边伯贤每年都在祭日的时候给那位学弟送花——”
他只是冷笑着打断她:“说谎,我死无全尸,没人花钱葬我,没人记住我,他送花?送到哪儿去了?”
“车澈”忽然动了脚步,他走近一步:“既然我是为了他自杀而死,那就让所有爱他的人都为他自杀而死吧,他看着一定很开心吧,是不是?我可是帮他完成了他的愿望,这么多人为他自杀,他多风光啊——”
他再走近一步,目光亮得骇人:“姐姐,你自杀过吗?”
简无虞绷紧全身肌肉,后齿咬合,慎重地摇头。
“啊,那我们玩个游戏吧,”他温柔地笑着,一只手伸进兜里,“你试试看自杀吧姐姐,如果你愿意试试,我就让我最最亲爱的伯贤哥迟一些去死哦。”
他抽出了一把水果刀,去了刀鞘,露出刀身,映着灯光,雪亮、锋利。
简无虞扶住垃圾桶的边缘,手按在滑腻冰冷的塑料上,边缘硌进她的皮肉。
她忽而觉得疲惫而无奈,这世上总有太多阴差阳错,好似车澈因为缺爱而走向极端,又好似太多悲剧,总是那么令人惋惜。
“车澈”把玩着水果刀,咯咯地笑着:“你知道车澈是怎么用水果刀砍他哥哥的手指吗,真是个变态啊,比我还疯呢。”
简无虞捏紧手机,冷声道:“车澈,你在干什么,你不怕我报警吗。”
“报警,你报啊,”“车澈”嘲讽地睨着简无虞,“反正被抓的是车澈,被惩罚的也是车澈,和我没有关系,啊,姐姐,你不懂吧?因为你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
他被深渊凝视太久,已然成了怪物,笑得癫狂:“我是因为死了才受到祝福的,所以我最喜欢看着你们自杀了,死亡之神正在祝福你,亲爱的,真的很美。”
“等你再度活过来,一定要记得恨边伯贤,因为是他害死了你,姐姐,你知道了吗?”
简无虞紧紧扣住一个垃圾袋,慢慢站直:“不是,他没有杀死过任何人,是你杀死她们的,白彻。”
听到这个名字,“车澈”骤然愣住。
简无虞猛然将垃圾袋扔向她,轻薄的塑料袋被撕破,零零散散的内容物漫天撒开来阻挡了白彻的视线,他那一瞬似乎只看见了简无虞的眼睛,雪亮而冷漠,像是越过一整个漫长的寒冬,浮于千重雪山之上的极光。
“白彻,是你。”她说。
片刻间那如画的极光都消失了,寒意逼上他,刺穿了他柔软的腹部,血液飞溅了出来,他松了手,电棍和水果刀都落在地上,满手都是温热,满手都是。
他错愕地瞪着眼前的女人,那个一无是处、软弱无能的女人,嘶哑出声:“你……”
简无虞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倒在地上的白彻,慢声道:“我故意领着你来到这里,我知道你在跟踪我,白彻,不是只有你聪明,你不应该看不起任何人。”
“我知道你杀了多少人。”
“那个多出的站姐,是你。”
“我知道警察不能掺进这个事件,因为你会把所有罪名推到已经死去的车澈头上,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她拔出刀,血液溅上她的脸颊,映着冷漠的眼神,她像是一个冷血无情地刽子手,她握着刀,看向白彻,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白彻,你记得千憧吗?”
白彻抽搐着摔倒,意识已然有些不清,但他匍匐在肮脏的地上,仍然是无所谓地笑着:“记得又怎么样。”
简无虞踢开他手边的电棍和刀,一脚踩住他不住挣扎着摸索的手,平静道:“有一个人,那个人为你买了墓地,深刻地将你记在脑海里,她手机里有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你。”
白彻吃疼得皱紧了脸,抽着气笑道:“所以呢,她这么爱我……你怎么敢这么对我,她会恨你的……她会恨你……还有车在直,他不会放过你……”
简无虞蹲下,目光落在对方凹陷的脸颊上,轻声道:“我曾想让千憧来见你,可我现在很庆幸我没有这么做,白彻,她爱你,但救不了你,你不是她的白彻。”
白彻笑容一刹冷了:“我是白彻。”
简无虞慢慢摇头:“千憧告诉我,她的少年永不会屈服,抽烟,喝奶茶,我行我素,肆意妄为,做尽了荒唐事,但也尽了力去爱人。”
“被伤害的人,有些人选择成为医生,救死扶伤,有些人选择成为杀手,将自己的伤痛加诸于他人身上,你不是千憧所说的白彻,所以,我不会让她见你。”
白彻已然蜷缩成一团,他在涌血,不住地涌血,但他死死地盯着简无虞,用尽了力气出声嘲讽她:“你不也是个杀手,你杀了我,你有资格评价我吗?”
“车澈已经死了,我没有杀死他。”简无虞垂下眼眸,眼神没有分毫的动摇,“我要杀死的,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你杀不了我,姐姐,你杀不了我,我会重新回来的,我是受到死亡祝福的人,你杀不了我,而你……”白彻大笑起来,内脏已经破碎,血沫子从他的喉管涌出来,随着他剧烈的呼吸喷洒。
他依然大笑着:“你的人生完蛋了姐姐。”
即使是濒临死亡,白彻无所畏惧地笑着,笑得极其挑衅:“我不会死亡,而你会,你杀了我,所有人都会恨你,你是个杀人凶手,不会有人相信你——”
简无虞平静地注视着他,她没有责备他,没有鄙夷他,他是不幸的产物,不幸造就不幸,追溯源头,终究也只是不幸。
她很缓慢地叹了口气,半垂着眼眸轻声道:“你不会再醒来了,白彻。”
白彻骤然停了笑,他失血过多,身体发冷,瞳孔有些涣散,但他瞪大眼眸努力想要看清简无虞的脸——他看不清了。
“你在说什么?”突如其来的不安忽而攫住了他,他挣扎起来,无力地嘶吼,“你是什么意思?!”
“白彻,”那个女人的声音沉静而温和,萦绕在他耳边,“你不知道永生的痛苦,才短短十年,你比我幸运,你记得你的名字,你还没有体会被时间盗走一切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