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时熠拉开门,绅士地让姜涩琪先出。
姜涩琪的脸比常人小上一圈,即使有些浮肿,摘了鸭舌帽和口罩后,眼底的青色眼圈和眼白上的红血丝都很清晰,看起来精神状态极其不佳。
不知道有没有人见过女艺人会生出这种想法,总之被电视屏幕拉宽后显得纤细的身材,在现实中薄的像张纸片,有时从某个角度看去一瞬甚至有让人屏住呼吸的惊悚。
简无虞见到被衣服包裹的姜涩琪,灯光打在她染成浅金色的头发上,那几根凌乱的耀眼的发丝贴在额头上,衬得她的皮肤病态的白。
“姜小姐,”简无虞拿起纸杯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姜涩琪,她注意到对方微微颤抖的纤长睫毛和发干的嘴唇,放低声音,“暖暖身体。”
姜涩琪双手接过,很轻声地道了句:“谢谢。”
她的手非常之小,简无虞单手能拿住的纸杯她是用双手捧着,低头抿了一口,手指一直不安地摩挲着杯壁。
“姜小姐说汽车香水是粉丝给她的礼物,不是她……”
那头时熠简单地和姜涩琪的经纪人说了情况,只见那经纪人面上情绪一直不变,只是眼中似乎滑过一丝轻松,然后忽地看向姜涩琪,情绪瞬间爆发,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声充斥着整个会议室:“说了让你们不要随便收粉丝的礼物!这下出事了!在直差点被你害死!”
姜涩琪缩了缩肩膀,低垂着头。
“女士,”听着经纪人越发激烈的指责声,简无虞出声制止,“注意言辞,这里是警局。”
这时时熠的手机响了,他出会议室大约五分钟后回来,面上仍然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漆黑的桃花眼眸却冷的得像是结了冰。
局长气急败坏的声音还犹在耳边:“大半夜的疯了你,把具有这么大公众影响力的艺人叫到警察局接受调查?
“赶快把人放了,太乱来了。”
“既然说是粉丝给的你们就去查粉丝,把艺人押在这你不怕她们那些粉丝在网上怎么骂警局啊?警局的名声真是要毁在你手里了,哎哟!”
那边局长心脏病发作似的喘着粗气,一直在唉声叹气:“小子,你好歹也换个方法,让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人叫到警局啊?”
时熠漫不经心地应和着,把老头子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这才故意道:“依法办事,她们能拿我们怎么着。”
局长又气又笑:“这个世道不是这么来的,时熠!”
时熠垂眼,目光落在光滑的地砖面上,很低很低地笑了声,那笑声像是风一样从地砖上滑过,不着痕迹地融入浓稠的夜色中,他的眼睛没了多情,冷得似被大雪埋了一个冬季。
“那就让世道改。”他对局长说。
嚣张的狠话是放了,时熠推开玻璃门,玻璃上映出自己身上的警服和肩上的星,他突然非常糟心地发现自己在这体制中,还真不得不听领导的话。
这时简无虞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时队,我想和姜涩琪谈一会。”
时熠的眉头一夹:“怎么?”
他转头对上简无虞冷灰色的眼睛,这种颜色的眼睛很难不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但她的眼睛只有沉稳和冷静。
时熠莫名觉得对方可以信任,信任这种东西确实很奇怪,比如现在把自己宝贵的信任给一个几个小时前还被自己嫌弃的“废柴”。
“行。”
简无虞点头:“时间上——。”
时熠咧开嘴笑了笑:“不用管时间,直到达成目的为止。”
时熠有一套就在他严肃起来能把人吓尿裤子,但一旦笑起来,就灿烂无边没心没肺,一张脸上的表情转换自如,他还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全然不顾什么面子。
现实是,不要脸是一张通行证。
他对经纪人笑出一口白牙,作为美男自然是得到了优待,经纪人对他也有点凶不起来,甚至眼神还有些微微的闪躲。
“这么晚确实是叨扰你们了,”他眉梢一挂,眼神深情诚恳地说,“要是给您造成什么麻烦,我着实感到非常的抱歉,不瞒您说,我也是涩琪的粉丝,肯定也是不愿意她来这里,这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呀……”
说要强制传唤姜涩琪的某人说出这些话时,没有半分脸红。
见时熠成功挡住经纪人的视线,简无虞趁机坐到姜涩琪身边。
“您……”姜涩琪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晃杯子险些翻倒,简无虞伸手扶住,用了力道示意她松手,然后在姜涩琪怔然的目光中拿过杯子放在一边。
“你自杀过,近期,”简无虞指着自己的手腕,目光精准地落在姜涩琪的右手腕上,“为什么。”
像被那目光烫了似的,姜涩琪慌乱地捂住了手腕处:“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姜小姐,”简无虞紧盯着姜涩琪的眼睛,却是从容地娓娓道来,“前几天晚上,也许三天前了,你是不是一个人在卧室里,或者是坐在床上?你准备好了一切,却发现割腕并没有电视剧中那么方便,伤不到动脉,事实上只能伤到毛细血管和静脉,你割了一刀,可能不浅,你以为你死定了,你看着血在流,但你没死,你很疼,疼的让你跪在地上。”
姜涩琪瞪大了血丝密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简无虞。
“手腕上的细小血管和神经密布,一刀下去足够疼得让你清醒了,”这位女警冷漠地说着,“动脉藏在骨下,你用的是什么刀,去体毛的刀片还是眉刀?太薄了,你也发现了,而且静脉压力小,凝血功能强,开始自动止血,你发现自杀根本他妈不是电视剧里那么回事。”
“你终于明白自杀很难,原来人不是那么容易死,也不该这么容易死,”简无虞罕见地有些动怒,声音越发冰冷,“你以为自杀是逃脱痛苦,你把生物进化千万年留存的求生本能当成笑话,但你现在知道了,你的身体想活着,你无视你自己为了让你活着做的所有努力。”
姜涩琪一下瘫软下来,嘴唇不住地颤动着。
“姜小姐,”那个人的眼神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深切,来自于被困在陌生人眼里的灵魂深处,让人如陷入深海般无法呼吸,“你当时后悔吗?”
这是简无虞想问每一个因自杀被她借用身体的人的问题,她很多次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陌生的容颜,像是问别人那样问自己:“你后悔吗?”
可没人回答她。
编辑简无虞因为被父母卖去和老男人结婚、男友劈腿、家庭不幸而自杀,她死后,简无虞面对了她所面对的一切,是很糟糕,但可以解决,解决后她成为一名普通编辑,过着忙碌的生活。
私生饭金智妍的自杀是因为无法接近边伯贤,那是可以通过很多办法解决的事情,她是法学生,去当律师,当法律顾问,来到一个艺人身边的方式有那么多。
练习生安言是因为和男友分手自杀,不知她死前有没有想过自己温柔的父母和热情的朋友,有没有想起他人的期许和自己得到的幸福。
而现在的身体,林森,则是因为生不出孩子,情场和职场失意,但她拥有很好的工作,上级也体贴。
人。简无虞总是在想。明明生来是那么坚韧的存在。
就连她,在无数轮回中寻找答案,接手每个自杀的人留下的烂摊子的她,都未曾想过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谓生命是多么顽强,硬生生要在绝望的贫瘠土壤上开出花来。
“死刑也称为极刑、处决、生命刑,因为生命的宝贵性和不可再生性,死刑成为刑罚体系中最为严厉的刑罚方法,故又被称为极刑。”
“死刑犯尚有律师为他辩护,”简无虞想,“自杀的人判自己死刑,却不给自己一个为自己解释的机会。”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她才被选中去经受这种种未被评判的痛苦,以亲身经历评判这种行为是否值得,即使无数次人生过后,她的答案一直未变。
“我……”
那位一贯以活力形象示人的艺人木着脸,泪水从眼角溢出滑下一直落进衣领里,她在简无虞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自己,一个恐慌不安的自己,一个没有未来的自己。
“后悔。”
终于有人回答简无虞。
“我不想死。”姜涩琪紧紧绷着嘴唇,想把哭声咽下去,但是那声音从她的鼻腔胸腔涌了出来,含糊又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