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闻香一闯进来,几乎是立刻就哭喊着扑到了女人的身上,如果不是拉开的及时,估计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死死地抓着对方的头发,弓着背,像头护着幼崽到了愤怒边沿的母狮子。
哭喊声听不清楚,但大致也能猜到是要她交出孩子的消息。
“哎,你先别激动!”
陆亦然一看她的样子就头疼。
如果没有那会儿的冲动,或许也不至于到了现在的局面。
然而没有如果,除去警察的身份,他可以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眼下也只好试图把两人分开,让宁远再靠近一点。
“我不是激动!”
“我是害怕!”
闻香却是一秒就挣脱了他的手,力道之大,差点就此甩到旁边的民警身上。
然而她却是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似的,越过临时组成的人墙,恨不得把全身的硬刺都扎到女人身上。
“那会儿我在集市上看到了……”
“看到了一个孩子。”
“看脸的话也已经四五岁了,却是生生地被塞到了一个花瓶里面。”
“他根本没有四肢!是被人生生砍断的。”
“他当时就呆呆地站在祈祷的人群后面,甚至还朝我笑了一下!”
“我害怕……”
“我怕……”
由于哽咽,后面的话她根本说不出来。喉咙里的颤抖像放大了无数倍,顿时就炸开在这间小屋里。
难怪!
难道她明明知道警方有部署,还是奋不顾身地冲了进去。
原是看到了这个。
记忆中,幼时在外婆家参加这种庙会等大型的活动,也确实可以看到一些或乞讨、或卖艺的孩子,都是被人为致残的类型,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一猜便知。
后来他离开小镇、渐渐长大,不会再被这种画面挖疼心脏,便以为它早已远去了。
办公室里安静的让人害怕。
陆亦然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下一秒,原本还在审讯椅上的女人却猛地要站起来,奈何被手铐铐着,挣得叮当作响。
但她的眼中却毫无悔意,甚至燃着地狱的怒火,反过来死死地盯着闻香。
“不要再装出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那是你活该!”
第73章 永不消逝的数字
“你说什么!”
闻香本来还在哭, 却是一秒就被点炸了。对方被困着站不起来,她就索性“蹭”地一下压了上去。
头发散着,没法看到脸上的表情, 但起伏不定的胸膛却是表明了她真实的想法。看得出, 如果她手里有实质性的武器, 战争会一触即发。
“怎么?”
“听不了真话吗?”
女人本已经被逼到墙角, 眼角还带着泪痕,却又勾起了唇角。
下意识地想去撩鬓角的头发, 发现手被困着,也只好作罢。
在这种情况下还撩头发无疑是种挑衅的做法,在场的一堆男人都还懵着,但闻香却是看懂了,但还没来得及动作, 却发现女人又笑了一下,弯着眼角, 没再看她。
“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蠢的家长。”
“幼儿园放了学就任由孩子一个人在前面走,而你和他最起码隔了有十几步。”
“他真的很乖,还会甜甜的叫我阿姨, 也几乎没怎么反抗, 很顺利地就被我带到了车里。”
“当然他这个时候才知道不对,他拼命扒着车窗想要去找你,但你在这个时候却只会在原地打转,任凭他怎么挣扎, 都没有给他哪怕一个眼神。”
“然后他就没有再反抗, 只是哭着和我说,妈妈不要她了。”
“因为妈妈老是加班, 有时候都很晚了,家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女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这压抑逼兀的小房子里,无异于恶魔的低语。
闻香生生听了她口中的第一视角,起初还在反驳,现在却只会哭着摇头,一直喃喃着说不是自己的本意。
“对,不是你的问题。”
陆亦然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又顺势递了一杯水过去,他并不是圣母心发作,而是嫌疑人口中的这种“受害者”有罪论着实让人恶心。
闻香固然有错,但这并不是拐卖犯在行犯罪之实以后还可以冠冕堂皇的借口。
“错了就是错了,很难承认么?”
季和还是一贯性的一针见血,也没多话。
陆亦然还气得要死,却突然感觉到放在桌下的手被人偷偷握了一下。
季和许是还有些发烧,总之手心还带着明显的潮热,却意外地让人觉得舒服。
一向都是自己要照顾季大队长的情绪,现在居然也反过来了。强迫自己回到正常的情绪,陆亦然还是反射性地劝了几句。末了,连语气也带了十足诚恳的意味,“所以现在告诉我们孩子的下落还来得及。”
“这个也是立功表现,到了法院,也可以作为减轻刑罚的依据。”
“对,是这样的。”
一屋子的民警都在劝,说的也无非都是坦白从宽、回头是岸等等一类的话。
“对不起,刚才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说了很不好的话。”
闻香似乎已经从愤怒中走了出来,转为了哀求,“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说出孩子的下落,他也健健康康的。”
“作为家属,我可以在谅解书上签字。”
所谓刑事谅解书,是由受害的一方出具,就某个案件达成和解,目的是使加害的一方可以减轻处罚,有时候也可以在取保候审等场合时使用。
听着有些滑稽,然而这就是事实。作为母亲,她可以放弃尊严甚至一部分原则,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
然而没有。
她跪坐在对方脚下,原本可怜兮兮的被铐在椅子上的加害人却突然成了居高临下的视角,她的眼角有泪,却还是笑着的,“所以现在你才知错了吗?”
“是的,我知错了。”
闻香甚至已经要下意识地去抱女人的腿,对方也没有躲,甚至还主动弯了弯腰。
“那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整整十年过去了,你可有用一天的时间来找我?”
“当然最一开始你或许也找过,但有多久呢?”
“十天吗?还是一个月?”
“但我却一直在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从太阳升起等到太阳落下,等到春节、中秋、冬至,然后又一年的春节。”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过去都只是一场梦,我似乎生来就是属于这里的,虽然很多时候,我会在梦里见到你,但你却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
“你说什么?”
闻香本来还在哭,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居然停了哽咽。
女人是在看她,但似乎又像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她眨了下眼,一颗泪珠正好落下来砸到她嘴角,有点咸,但更多的还是涩味儿。
这是……
不止闻香,而是现场的大多人都懵了。只有打拐办的民警小哥反应最快,要求她报出真实性格和身份证号码。
“你也是……也是拐卖案的受害者吗?”
“这些年都在等着被妈妈接回家里去吗?”
闻香怔了很久,终于反应过来。
拐卖孩子的嫌疑犯摇身一变居然也成受害者了?
旁边已经有同事在登陆系统,陆亦然瞄了一眼,还是难抵心头的震惊。他熬了一夜,本来还有些头疼,现在却是彻底醒了。
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一想,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她口中的普通话却很是流利。不,其实已经带了点方言的味道,显得有些拗口。
怪怪的,但却是她一直在坚持的理由。
“但你们可能想不到,我也是因为见了你们才敢这么说!”
“在那里我根本不敢说普通话,因为会被他们骂养不熟,然后被看管的越发的严密。”
“当然远不止这些,他们信奉棍棒教育,对我非打即骂,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也会被从大街上就拉回家打一顿。”
“他们不允许我说话,剪掉了我的证件。而我只要一跑出大门就会被抓回去。有一次我好不容易逃了,却被抓回来打了一顿丢进猪圈里。”
“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想起当年的那个味道。真的,令人作呕。”
“后来我办法用尽,但实在无法抗争,他们又强迫我生下孩子,利用所谓的母子亲情来绑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