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方说的全是假话,倒还能找到点机会反驳,可对方只是在实情之上加了点细节,她确确实实与杨漓发生过推搡,百口难辩。
青青见她不言,又继续逼迫,“王爷,芷苒当时在场,她亲眼所见。”
众人目光齐聚于跪在一旁的芷苒。芷苒静静地,没有害怕的神情,也没有激动的神情,平平淡淡低头垂目。不过这一次,她却不说话了。
周子依见状,平和的劝导起来:“你放心大胆的说吧,若是有人胆敢威胁你,必不饶她。”
芷苒突然凄凄一笑,双眼依旧保持低垂,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奴……”
何亦薇跟着她凄楚一笑,幽幽望向李文煦,一言不发。
周子依见芷苒想要改口,立刻又道:“你尽管说,王爷会替你做主。”
芷苒突然跪倒在地,对何亦薇猛磕了一个头,又突然蹦起,毫无留恋地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桌角。鲜血迸溅在地,屋内一片惊叫。
李文煦一步跃过,将近在芷苒身旁的何亦薇挡住,避免她去瞧那鲜血淋漓的场面。
“芷苒!”一声惊呼从门口传来,竟是玖儿。她从青州匆匆赶回,却是慢了一步。
大夫慌忙上前救治,却在片刻之后宣布芷苒已经回天乏术。
云萱已经被吓得浑身发颤,何亦薇却留下一行清泪。玖儿将手中一把木梳交给何亦薇,点了点头,眼中全是怒意。
芷苒终究是个心善之人,她被迫参与,却不忍害了何亦薇,更不忍害了家人。她最后的那一磕头,是在表达歉意,也是在祈求何亦薇能够兑现承诺换取其家人的安危。
可是,哪怕她多等一会儿,又哪怕玖儿早到片刻,何至于此。
何亦薇双拳紧握,已怒到极致。
周子依瞥见李文煦神色,又见堂前血染,劝道:“王爷,既然无人佐证,这事不如暂且搁下,等过些日子大家心神都稳定了再断。”她一切以李文煦情绪为重,试图大事化小。
何亦薇此刻却不情愿了,一眼凄楚,低低哭诉:“如此粗鄙的计谋,如此蠢钝的谎言,王爷你信?”
第六十九章 上梁揭瓦
李文煦没有回答。她的心很凉。
周子依见事态愈发难以控制,忙道:“王爷不是让你证明清白了么?你……什么也没解释啊?”
“还需要解释么?”何亦薇冷冷道:“一条人命没有了。”
“阿薇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周子依道:“杨王妃腹中的孩子也是一条人命,还是王爷的骨血。”
是啊,人命也分贵贱,从有人的那日开始便是。
周子依见两人都不再说话,又开始缓和氛围,“王爷,阿薇向来心善,绝无害人之心,今日也必定是她一时失手。杨王妃腹中胎儿还得过些日子才能辨出是否安然,此事还是大事化小为好。”
“那王妃觉得该当如何大事化小?”李文煦似乎仍有怒意。
“杨王妃如今这样,自然是要好好养着。但是为了让杨王妃安定心神不气不闹,恐怕也得对阿薇小小惩戒一下。”
“嗯。”李文煦算是认可了。
“不如就罚阿薇抄抄《女诫》,学学为人妻的礼节,学学如何修养性子。”
李文煦抬眼看向何亦薇,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腹中怒意上涌:“禁足两月,抄《女诫》百遍。”
何亦薇冷冷一笑,不再多言一句,和玖儿一起拉起芷苒的尸体,由玖儿背着,迈步欲走。
李文煦赫然惊呼:“做什么?”他想不到她要将一个丫鬟尸身带去何处。
“厚葬!”何亦薇冷冷回答,心也冷得震颤。
“芷苒是妾院中之人!”
言毕,何亦薇就带着玖儿和云萱迈步出房门,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将身上的白狐皮氅解下,整整齐齐叠好,端端正正放在门口,全程没看李文煦一眼。
绝情和决绝,没有人比她更狠得下心。
寒风肆虐,冬雪倾天。玖儿背着芷苒直接出了王府,云萱却赶忙扶了何亦薇回房。何亦薇刚到房内,便开始剧烈咳嗽。
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木梳,直到木梳齿嵌进肉里,鲜血流出,云萱才发现,赶忙将她手掰开抢了去。
莫名之下,何亦薇再次痛哭,可这一哭竟然就这么倒下了。此后又是很长时间的昏昏沉沉。梦里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她总能梦到以前的甜蜜,也总能梦到吴地的绝情,但她唯独梦不到未来。
当何亦薇再次恢复神智清明,已经是五日之后了。好在虽然禁了她的足,玖儿和云萱还是自由的,大夫也是日日前来看诊悉心照料。
起初云萱和玖儿对她守口如瓶,什么都不想让她知道。几番询问无果,何亦薇竟然撒起娇来,云萱才将近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这第一件事,便是那日晚上,何亦薇一行人离开之后,李文煦当先下令杖毙青青,理由是私下获知何王妃在梅苑中的旧事,又出言不敬。
杨漓替青青求情,却又惹恼李文煦,令得他将那日同往青竹院的所有丫鬟都一同责了十杖,理由是没能护好杨漓。杖刑当晚便执行,青青已经付出了代价。
青青为了攻击她,说过王府中人人皆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当时李文煦脸色铁青发了大怒,何亦薇还以为是对她生气。
现下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惩处青青了。这“杖毙”指令一出,今后王府里对她的窃窃私语定会偃息不少。
思来想去,李文煦的确是在等她一句解释,才有机会转而惩处那几个丫鬟。谁知她气头上胡思乱想又胡搅蛮缠,非得逼李文煦当众承诺不疑,结果事态反而落得现在这般。
第二件事,玖儿到达青州,芷苒家中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邻居相告,就在她到达的前一夜突然起了大火,将一对老夫妻烧死在其中。
玖儿探查过尸体,一刀毙命,完全不是普通贼匪所为,定然也不是无妄火灾。芷苒家中清贫,一向没有贵重财物,还有追讨其兄长债务的债主经常□□夺,也不可能有人去盗窃家徒四壁的两个老人。
因此玖儿断定有人先她一步杀害了芷苒双亲,便从废墟中找了一把木梳作为证据,又去襄公府巡过一遭,这才匆匆赶回峄城。
听及此处,何亦薇潸然泪下,若不是让玖儿去打探下襄公府的事情,她能早回一步,也许可阻了这悲剧。
玖儿也是悔恨,连连叹了好几日气,迟迟放不下。
芷苒的尸身已经由云雾山庄的人送回青州厚葬,除了她那个逃得不知所踪的哥哥之外,那个家算是什么也没有了。
第三件事,那日之后,杨漓卧床养病,倒是安分了。李文煦忙前忙后无暇顾及,便让周子依和余姑姑对她多加上心。
何亦薇听完这三件事,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只是表示自己重病初愈,心力不济,思不得想不得。可她内心惶惶难安,已知当晚神思混乱之际辨错了很多事情。
提及襄公,玖儿却直接将那画作偷了来。何亦薇展开画卷,但见其上画得随意,衣饰普通,神态不似,细细一辨和她也不甚相似。只是那日襄公凭此画像与她作比对,才令得她一眼便确定此乃小像。
可见那作画之人对她不甚熟悉,又或者本身就只是想让人对她略有所知。不过既然静北侯亡妻是襄公长女,他二人同持她画像也不稀奇。
而后,何亦薇便一直躲在房内,真正做到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云萱和玖儿看着何亦薇这反常的模样,心中担忧,但过了两日便也渐渐放下心来。
这日一早,云萱准备去小厨房端点吃食,却被两个家仆拦在了院门口。
玉遥在一旁颐指气使喝道:“既然是禁足,当然全都得禁止外出。处罚不严,何王妃思过不尽心,若是他日再犯岂不会闯下更大的祸事?”
云萱本来就对何亦薇被禁足心怀不满,这下被玉遥一激,立刻呛了回去,“青竹院的事轮不到你管!”言罢就往外挤,奈何两个家仆将她往里推。
她力道不大,被两个男人推搡,踉踉跄跄便往后退去,身后突然被人一靠扶住站稳了。她还没反应过来,玖儿已经抬脚,一边一脚踢得两人捂腿后退。
玉遥一边后退自保,一边喝道:“王爷因事离京,王妃感染风寒,如今院里大小事务皆由余姑姑代管。我可是奉了余姑姑之命来执行禁足令的。你们……若要违抗,必是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