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煦无声叹息,又抬手抹了抹额间新冒出来的汗。这寒凉天气,汗还没个完了?
老夫老妻的自然钱财不多,便买了两个饼坐在街边就着水囊里的水吃起来。何亦薇吃的是津津有味,李文煦却止不住瞟向一旁。
何亦薇顺他目光看去,看见了一个赌坊。那暗卫景平峰适才好像提到了,他们要找的人正在赌坊里?
说什么做戏做圈套,穷人装到底,竟然还是为了公事。
“老头子。”不知怎的她叫顺口了,“我以为你是来陪我吃饭的,没想到是我来陪你办事。”
李文煦讪讪一笑,压低声音道:“上个月,我二哥送给我父亲一块祝寿神像,说是峄城外东十里因天雷而出土的天生神像,手握长剑,上刻‘怀安天下’。奇的是那像不是旁人,正是父亲的肖像。”
“哦。是挺奇。”她回的很是敷衍。
“父亲大喜过望,赏赐了我二哥,却让我暗查此事。”
她目光一闪,感兴趣了,“为何?”
李文煦知她心思纯净,只消引了她注意力,便会将不愉抛诸脑后,偷偷一笑便道:“因为那神像刀凿斧刻迹象过于明显,刻得是栩栩如生。我二哥蠢,可我父亲英明,所以便让我暗查。”
“二哥?”何亦薇抬眼思考了一下,问道:“是……那个人?”
“正是。”
他二人说的,正是当今皇帝诸多儿子中排行老二的李文德,当朝东宫。
“哦——”一个长长的尾音,她心中了然,问道:“后来呢?”
“峄城外东十里的天雷是真,但天降神石为假。因为天雷之后一月才有人发现了所谓神石。”
“唔,所以,你二哥为了讨好你父亲,故意找人筑了神像?”她瞄了眼李文煦,“你二哥真的是你二哥么?”
李文煦不明她意,但见她眼色,也猜到她必然不会说什么好话,果然她摇头啧啧而叹:“这么明显的疏漏,是不是有点蠢?”
他抿嘴一笑:“是啊,而且疏漏不止一处。事成之后他知我在查便将所有筑师全都杀害……唯独有个漏网之鱼。”
何亦薇眉头一皱,心思有些微漾。
“有一对父子因意见不合吵过架,后来儿子一怒之下便回了老家,便是这桐城。只要找到他,安稳送回峄城去见了我父亲,这差事便算是成了。”
李文煦满意地笑着,如今一切还算顺利,至少太子的人还没发现他中途转道来了桐城,等他们获知消息查到了缘由,只怕人已经去到了皇帝面前。
他笑着,却见面前那老婆子本来抹的灰暗的脸,变得更暗。她垂低着头,没有看他,手中的饼也缓缓放低,整个人透着一股沮丧。
“所以……北上本是因公而来,顺带去我那里提个亲?”
“……”他的确觉得能一趟办两件事挺好。
见李文煦不回话,何亦薇又道:“或者,你是想用利用提亲做掩护,掩藏前往桐城探查此事的目的?”
“……”他的确这么想过。
“哼哼。”两声冷笑从何亦薇齿间冒出,“是我自作多情了,以为什么缘分天定,还欣喜你对我有所改观……最蠢的是我啊。”
“不……我……”他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何亦薇说的刚巧都是他想过的。
两人独坐街边,萧索凄凉。
街对面忽而吵嚷声起,那赌场里突然涌出一群人,其中一人一边往外跑一边惊呼:“杀人了!救命啊!”
看来那人便是那个漏网之鱼,李文煦让暗卫做戏,让他以为被人追杀,让他知晓父亲被人杀人灭口,让他心甘情愿去往峄城向皇帝坦白一切。
可……这所有……都跟她无关。
人群繁杂,冲来跑去。李文煦连忙拉起何亦薇,准备躲远一些。谁知她使劲一拽将他拽得贴了过去。
她一垫脚,仰起头来,红唇和鼻尖的温热在他脸颊轻轻一荡,吹出些香气。
她想亲他。他没有推开。
何亦薇心中五味杂陈,终是萋萋一笑:“罢了。”她终是没有亲上去。
人群涌了过来,她一把推开了他。
隔着三两个人,她对他笑了一笑,眼泛泪光。
李文煦被她刚刚的吹气撩得浑身发热,回过神来,却见一双泪眼,凄凄楚楚,幽幽怨怨。
他伸手欲拉,却被旁人挤开。人越来越多,流氓官兵搅闹不休。
“景平峰!护着她!”
对面那双泪眼却逐渐模糊,连带着什么都看不真切。
缘浅那便是无缘,老天没有给他们定下姻缘,眼前的人该放下了。
第三十五章 前尘:私定终身
李文煦下令让暗卫护着何亦薇,谁知一眨眼,她人却不见了。景平峰慌乱循着方向追去,很快也没入长街没了影子。
等到混乱暂歇,李文煦摸了摸胸口,原本沉甸甸的地方,现下有些空荡荡。
是了,那玉佩不见了。应该是刚才她想亲他的时候,趁他发愣摸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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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亦薇不声不响消失了两日,整个何宅无一人知晓去向,整个闵州无一人看见她。更让何海跟何志潮郁闷的是,那七王爷也同时不见了。
何志潮坐在正厅里拍桌而怒:“这丫头活腻了?就这样没名没分跟着跑了?”
何海握住他又要拍下的手,露出心疼神色:“你今日都拍了十七八回了。”他一垂目盯着桌子道:“这可是古董,你别给我拍坏了。”
何志潮觑了他一眼气得翻白眼,正想絮叨几句,却见何亦薇神不守舍地回来了。
“站住!”何志潮气急败坏冲上前去,正欲骂她,却见她抬眼就哭。
这一哭,老爹软了心,老哥慌了神,连带着她离家出走的事也不计较了,慌慌张张劝了好一阵,最后问也不敢问。
这一次回来,她把自己闷在房里不出门了,也不瞎逛了,就连云萱想拉她出去玩她也毫无兴致,就连小莫带了新奇事物给她也看不入眼。
谁想这般由着她过了两日,后院忽而飘进了断线的纸鸢,还不偏不倚总掉入何亦薇的院里。
换做以前她可是新奇万分,可现在她盯着那纸鸢看了半晌一动不动。
直到又飘进来好几个纸鸢,各色各样,或大或小,这才引得她拾了一个起来,却见上面绑着个小纸条,拆开看了半晌,又丢了。
这一日拢共飘进了八只纸鸢,她一一拆了,只留下四个字:奇奇怪怪!
这一夜她依旧盯着烛火发呆。失眠已经好几日了,每次临到天亮她才会睡着,可睡不了多时又会在梦魇中惊醒。
轻轻一声叹,她突然闻见了一股浓浓的肉香,是烤鱼!
大半夜的,好不仁道!
她气呼呼冲出房去,准备逮住人发发邪火,却发现那院中空空如也,香味是从院墙外传来的。
这几日她没好好吃饭,现下正是虚饿,闻着这烤鱼香味实在是心痒,一个分神便忍不住爬上了墙。
她趴在墙头,见那幽幽林间一团火,旁边一个人,举着一串烤鱼问:“要吃么?很香的。”
“李文煦?”她惊得瞪大双眼,努力揉了揉,只以为朝思暮想看错了。
他也惊得赫然一笑,又直呼其名。
墙边有个□□,他挪了过去,刚好在何亦薇下,问道:“□□都备好了,下来吃鱼?”
其实他心底想的是:饵已备好,上钩吧。
何亦薇磕磕绊绊跨坐了上去,突然止了所有动作。不对啊,不是决定斩断情丝了么?一条鱼而已,又不是……没吃过。
可是晃眼见到那鱼,烤的是恰到好处,又是大昱王爷烤的……确实没吃过。
她听着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两声,忍住了,一翘脚又爬了回去。
李文旭见她一声不吭又要走,忙不迭地爬上□□:“我给你送上来。”
不上钩是吧?那饵自己送到嘴边总行了吧。李文煦踩上了□□,递上了鱼。
何亦薇闻着那鱼香,实在是忍不住,终是回身趴在那墙头,接过了鱼,也不客气脆生生咬了一口,恰到好处。
她嚼了两口,见李文煦笑嘻嘻看着自己,递了回去,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很是动人。
李文煦笑了笑,张口啃了一点,“好吃。想当年我落难他国,也是这么养活自己的,你是全天下第三个尝我手艺的人。”
她嘴一嘟:“才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