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见女王卸去了王家威严,倒像是一个邻家姐姐一般,甚是温柔可爱的一个人。
一名侍女端上酒,轻轻地放在罗布面前的小桌子上。
女王侧身在侍女端着的水盆里洗了一下手,捏起一个葡萄吃,说:“罗布大人,此次击败恩塞国,安定边关,你居功至伟。你既已把领地的良田尽数售卖以充军用,我意下令收回田地,归还于你。”
罗布连忙说:“万万不可。本次我国大胜,不在于兵多将广,也不在于一将勇猛,我国胜者有三:一是民心拥护,二是兵甲坚利,三是准备充分,其中民心最重要。而人民为何拥护?又有三。一是自先王以来,广施德政,人民安康。二是法度严明,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三是言而有信,因此令行禁止,这些都不是恩塞国可以相比的。我田地既已售卖,乃是公平交易,不可又不作数。”
女王不悦,说:“天鹅山下的庄子多年来都是你的领地,亦是先王的赏赐。阳河国内,哪有我不能收回之地?弹丸之地,千余人民而已,另选田地迁出去也好。偶尔为之,有何不可?”
罗布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譬如这个水缸,若有发丝一样细的小孔,久之,水便漏光了。取信于民,十年之功;失信于民,旦夕之间。王上,民意如水,常言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不可不察。”
女王把嘴里的葡萄籽“噗” 地吐出,愤愤地挥手说:“啰嗦!出去!出去!”
罗布赶紧退了出去。
女王和罗布谈论政事,常常因为罗布坚持己见据理力争,惹得女王生气,不欢而散。不过等到女王的气消了,她又把罗布叫来聊。女王要面子,从不承认自己其实已经被罗布说服,往往事情已经按他说的去做了,可是嘴上却不说。
果然没几天,女王就像没有和罗布不开心过一样,又召他来后宫。
随着两人聊得越来越多,女王也对罗布越来越随意。她有时候半躺在床上,就和罗布说上半天,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民以食为天。仓廪实而民知礼节,粮多,民则安,盗贼不见。开山、引水、修路,也皆有民夫可征。我国可在各重镇建设粮仓,丰收时朝廷大量收购粮食,置于粮仓中,以免粮贱伤农;欠收时,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
女王听了直点头。
罗布又说:“在下观王上治国,深得其要,法度严明,又不失仁德,此王者天下之功,坚持以往,恩塞国再无法成为祸害。然而有一条,我国尚不足。恩塞国宫廷中办有讲学,王公子弟均学习认字、算学,又从民间挑选天资聪颖的幼童伴读。反之,我国人民识字者太少。所谓知识就是力量,我国应鼓励办学,提高民智,长此以往,必有所成。”
女王说:“宫中早有大臣教授识字,我与拉达王子都是从小认字,平民百姓学之何益?”
罗布说:“有教无类。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乃是国强民富之根本,必使学,乃成器。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历来国家之间争斗,武力只保一时安定,民众知书达理,自然农耕、纺织等技艺长进,国家可以强盛,才保长治久安,四方臣服。”
女王赞道:“罗布大人所言放眼百年,真是高远的大义。只是千百年来,天下只有我阳河国、恩塞国为大,北方草原上的野人,南方山里的部落,都不足挂齿。西天雪山通云,东面大海泊、大漠阻隔,还有哪里四方人要来拜服?”
罗布说:“王上,地之广,几万里也,天空更是无穷无尽。山再高,不过数里,哪里通天?云至低狭,只缭绕山顶。北方寒苦,越过草原,乃是无尽的冰雪;然而东、西、南三方,几千里外均有部落、国家,其路虽凶险,却都不是不可逾越。大海泊虽大,方圆几百里而已,我有渔民,已经乘船到达对岸,见草原、野人,与此地无异。”
女王失色,说:“罗布大人所言为真?”
罗布说:“在下句句属实。”
女王恍然,说:“先王在世时,曾有野人自称去过东方大国,说那国遍地黄金。”女王翻身下床,从墙边木架上取过一个木盒,在罗布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罗布一看,点头道:“此围巾乃东方大国特产,丝绸。那贝壳,是东方大国再往东的大海所产,那大海方圆有万里之遥。”
女王轻轻抚摸一下丝巾,良久才问:“罗布大人去过东方大国?”
罗布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见女王期待地看着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只好说:“王上,其实在下一直有很多零碎的记忆,是关于东方大国的,可能真的是去过。今日一见这两个宝贝,更是坚信了,可是自从那天来到王城,在下实在是不知道何为真实,何为梦境,不敢妄言。”
女王直勾勾地看着罗布,问:“你觉得你自己到底是不是十几年前死去的罗布复活?”
罗布说:“若问我本心,我不是,我只是长得像他。”
女王轻叹一口气,盖上盖子,把盒子放在一边,说:“我也这么想。或许这样更好。”
罗布不知道女王什么意思,说:“王上,斗胆问一下:当年罗布是怎么死的?”
女王一听,就像被马蜂叮了一口似的,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跳起来喝道:“你若是罗布本人,如何不知?你既不是他,知道又何益?”
不等罗布分辩,女王朝外面叫道:“来人!”
一名侍女赶紧从屏风外面跑进来。
女王厉声吩咐道:“告诉所有人,任何人不许再提十几年前罗布的任何事!若再有人说起,我定不轻饶!”
侍女连声答应。
女王又指着罗布,叱道:“滚出去!”
第七十章
女王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好多天都没有理睬罗布。罗布也不敢多话,每天在朝堂上都更加谨小慎微。
下了朝回到家,可儿欢欣地迎上来,说:“大人最近回家早,气色都好很多了。”
罗布苦笑一下,说:“还不是吃你的鸡蛋滋养的?”
可儿格格地笑,说:“就那几只鸡生的蛋,哪里够吃?都是买来的啦。还是王城好,什么都买得到!哎呦,我边关城的那些鸡,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喂饱啊。”
罗布笑道:“你倒是好,一会儿边关好,一会儿又王城好。”
可儿说:“大人在哪里,哪里才会好。”
旁边老奴走过,平时耳背的他这会儿却听到了这句,说:“我知道,可儿孝心一片!只要和大人在一起,不管哪里都是好的。”
罗布问:“对了,差点忘了,那个库班到底跑哪里去了,还没回来吗?”
可儿说:“一直到我来王城的时候也都没人再见到他,我正奇怪呢。”
老奴说:“大人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有人对我说,看到库班了,他就在王城,每天在市场那里呆着呢,他的腿不知道怎么的,断了,难道他出了什么事?本来等您回来要禀报来着,一下子忘了。”
大家一听,都感到万分惊讶。
罗布心里顿时一颤,想:“什么?库班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好好地呆在边关城不好,还要逃跑,难道,他就是那个来边关监视我的人吗?”
想到这儿,罗布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他连忙对老奴说:“你带人,赶紧把他找回来。”
老奴答应一声,马上带了两个奴仆出去了。傍晚的时候,果然把库班找到了。库班被发现的时候,正坐在一个街角乞讨,衣衫褴褛,只剩半口气了,两个奴仆只好用一辆推车把他拉了回来。
库班一见到罗布,就跪了下来,哭着说:“大人!我该死,我该死!我对不起您 !”
罗布见此情形,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命人给他换洗一下,让他吃一顿饱饭再说。他又吩咐老奴:“等他吃饱了,带到厅堂来。”
可儿见此情形,心生奇怪:这都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库班被带来,他又跪下了。
罗布盯着他,说:“库班,我知道你的事情。只要你和我说实话,我便饶你。”
可儿和老奴听了,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寻常了,顿时紧张起来。
库班连连磕头,眼泪不停地滚下来,嘴里喃喃说:“大人,大人!我说,我说!我原本是俭承老爷家的奴仆,被俭承老爷送来服侍大人的。大人去边关之后,俭承老爷就派人找我,要我找借口来跟上您,监视大人的一举一动,他自会派人来边关找我接头。他许我事成之后,便赎了我的身份。我一时糊涂,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