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民间的风言风语终于传进了王宫。丽思女王从侍女的口中才知道了外面的传言,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她气恼地把侍女们都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屋里愣了半晌。
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丽思女王一下子觉得头皮发麻,脑袋里嗡嗡直响,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来,不耐烦地在屋里瞎转。看到桌子上什么东西都觉得可恶,她摔了几个杯子。侍女们在外面听着,也不敢进来。
丽思女王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坐起来,抓起一个枕头扔出去老远,却又轰然倒下,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父王!父王!父王!
丽思女王永远忘不了父王离世的那段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天,像往常一样,丽思公主带着两名侍女在王宫的花园里侍弄着花草,又把采下来的花朵插进篮子。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侍女去追,又抓不住,几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自从罗布死了以后,丽思公主很快从忧郁中恢复了过来,又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了。尤其在父王面前,丽思公主经常撒娇,惹得父王笑道:“我的宝贝!你永远是一个小可爱!”
父王总是小心地呵护着她。他暗地里命令,王宫里所有人都不许提及任何和罗布相关的话题。他每天都没事人似的来到公主的寝宫转转,把外面进贡过来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当礼物,给她惊喜。有时候是贝壳做的挂件,有时候是细腻润滑的一段围巾,都是极其稀罕的宝物,父王说那是北方草原上的野人从遥远的东方弄来的。
她知道父王不愿意她伤心,在想着法子逗她开心。丽思公主很懂事,她每天早上都悄悄地擦干眼泪,再让侍女们给她化上精致的妆容。她每次迎接父王都是欢天喜地地的样子,爱不释手地翻看他送来的礼物。她戴起围巾和首饰,转着圈,问父王,问侍女们:“好看吗?好看吗?”
侍女们被这些精致的宝贝惊呆了,连称“太漂亮啦!”父王便笑眯眯地欣赏,接受女儿热烈的拥抱。
可是这么一位英明、宽厚、慈爱的父王,却突然得了急病。丽思公主和侍女们一无所知,还在嬉笑打闹,就见一名侍女跌跌撞撞地跑到花园里,语无伦次地报告说,王上没有回来,留在了别宫,他现在上吐下泻,还说头痛,生命危在旦夕!
丽思公主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丢下手里的篮子便飞奔过去。报信的侍女跟在后面,喘着气说:“早上王上带着大臣们出去还是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只是说有些头晕,可是刚才却突然倒下了!”
丽思公主心急如焚,也不答话,一直冲出了王宫。门外的卫兵见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丽思公主抢过一匹马,飞驰而去。几名侍女赶紧各自拉过马,紧紧跟着去了。
来到别宫,丽思公主丢下马,就闯了进去。一进到父王的寝宫,丽思公主就一个趔趄摔了一跤。她甩开想要上来扶她的侍女们,手足并用地爬到父王跟前。
果然父王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和早上还英姿飒爽的样子判若两人。父王见到丽思公主,嘴角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笑意。丽思公主知道父王最喜欢看到她笑的样子,可是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父王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抹了抹她的脸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让他满头大汗,说不出话来。丽思公主赶紧摇摇头,让父王别说话了。她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轻轻擦去了父王额头的汗珠。
大法师已经到了,他正在父王的床头作法,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去驱散妖魔。他挥舞着宝剑,朝天念道:“以太阳□□义,命令你们这些妖怪速速离去!”
父王深吸几口气,才启动嘴唇,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知你孝顺,每天假装高兴,实则心苦。你要当好国王,保护好弟弟。你若有子嗣,日后自立储君;你若不愿再嫁,可择时立拉达为储。我的心永远和你同在!”
丽思公主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使劲地点点头。旁边两名侍女听了,都哭得伏倒在地上。
说完这句话,父王就这么去了。
这一天,丽思公主突然成了丽思女王。她一夜之间,从一个躲在父亲羽翼之下的小女孩,一下子变成了大人,变成了一个肩负王国和家庭责任的战士。
从这天起,她把喜怒哀乐全部都深深地埋到了心底。她笑,不再是天真烂漫的笑,而是在一位女王应该笑的时候,用一位女王应该有的样子笑。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了,只是有时候在夜间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脸上有泪水。
可是这次的流言,却又勾起了她无尽的往事。
父王!我完成了你的遗愿!王国现在欣欣向荣,弟弟也已经成人了,你走得太急,来不及看到这些。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是你的小宝贝,你见不得我受苦受难,国王不好当!如今正是时候,让弟弟来继承你的愿望,我重新做回你的小宝贝,好么?
丽思女王静静地在床上躺了好久,才起身,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她朝门外召唤一声,侍女们赶紧跑了进来。
丽思女王坐着不动,若无其事地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帮我取些水来,我洗一下脸。你,去请王爷来。”
侍女们见女王平静如常,高兴得眼睛都放光了,乐不可支地各自去了。
王爷进来的时候,丽思女王已经用过了午饭。她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在几份木简公文上作批示,安排和几位大臣的会谈时间。自从有一天罗布发明了把木片用绳子穿起来做成卷,代替羊皮做文书之后,朝廷上下无不赞叹。罗布还改进了笔,他用一把羊毛扎成一个尖嘴做笔尖,写起字来,比以前麻布包着木棍的那种不知道好了多少。
女王抬起头,说:“王叔请坐。”
王爷谢了一声,往边上坐下。他看着女王案头成堆的卷章,笑道:“罗布大人真是聪明绝顶,还有这样的发明!以前可真没看出来他有这个本事。”
女王也笑道:“他的确与众不同。可是他不是罗布,只是长得像而已。”
王爷也会意地笑了起来。
女王丢下手里的木简,说:“王叔,请你来,是想商量先王遗诏的事情。”
王爷早有所料,回道:“王上何必操心此事?只需择日在朝堂之上公布此事,本王自把当时的来龙去脉一一阐明,众人便知因先王不幸未能到六十岁传位于拉达王子,遗诏已无意义,王上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
女王起身朝王爷躬身作谢,慌得王爷连忙也起身还礼。
女王说:“父王在世时,常对我说王叔至仁,日后若有难,所能依靠者唯他,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
王爷听了眼圈发红,回道:“从我记事起,先王便待我如同天地之厚。天下兄弟之情,只怕难越如此。”
女王又说:“先王驾崩之时,朝野纷乱,我手足无措,若非王叔一力支撑,何来今日?其时有人力主王叔应继承大统,王叔毫不所动。”
王爷冷笑道:“国有法度去暴安良,家有亲情尊老爱幼,如何能为贪图私利而作乱犯上?此禽兽所为也。”
女王走上前去扶王爷坐下,说:“王叔之心,天地可鉴。”她吩咐侍女拿了两杯酒来,敬了王爷一杯。
女王放下酒杯,说:“先王驾崩时,嘱咐我照顾好阳河国,照顾好弟弟。如今拉达已满十六岁,其聪颖有志,大有先王之风。我欲让位与他,王叔以为如何?”
王爷愣住了,大惑不解地看着女王。
女王平静地说:“王叔是我最信赖之人,我并无试探之意。”
王爷说:“不可。王上一身系天下安危,岂可随意?拉达王子年方十六,若有先王在身边,或有所依靠。如今先王不在,他历练尚不足。”
女王说:“我当年继位,又何曾有过历练?正如王叔所言,天大地大,实则亲情最大,岂不知这是最好的安排?人见我高高在上,可是身边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又有谁知?”
王爷说:“我素得先王教诲:生于王室者,责任天下,不可存偷安之念。王上倒是可以找个驸马,以固江山。”
女王长叹一声,许久才说:“往事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