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小时候跟着祖父祖母住,六岁后就搬到了西厢房,月玲珑故意不给他挂床帐,每天早晨都有暖洋洋的晨光照在床上,想睡懒觉都不成。
前院常用来待客,有一个红柱绿顶的抄手游廊,庭中种着一棵极粗的泡桐,两个成年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
树杈上架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鸟窝,是司南七岁那年用梧桐树枝编的,因为月玲珑逗他说:“种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司南怕凤凰来了没窝住,就热心地编了一个。
两个人里里外外地看着,儿时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司南勾了勾唐玄的手,“你记不记得你送过我一件礼物?”
“只有一件吗?”
明明是从四岁到七岁,每年都送了。八岁那年还没来得及送,两个人就“决裂”了。
“有一件是我最喜欢的,睡觉都舍不得放开,非让它和我一起钻被窝。”那一年,也是他刚刚喜欢上那个“好高冷好不做作”的玄玄哥。
“如果没人动,也许还能找到。”司南笑呵呵地拉着唐玄,朝后院跑去。
当初,原身穿过来后很尊重他,没破坏他的东西,都好好地收起来,藏到了库房的一个暗格里。
库房的钥匙就在墙角的大石头下,司南推开门,屋梁上掉下一层灰。
库房内昏暗,狭小,灰尘遍布,木架、箱奁四处堆放,俩人却一点都不嫌弃,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满怀好奇地寻宝。
终于,司南摸到了那处暗格,咔哒一声,档板撬开,露出了下面的铁皮箱子。
两个人合力把箱子搬到明亮的地方——其实根本不重,小孩子都能搬动,不知道这俩人为什么非得一人抬一头,手还不老实得蹭来蹭去。
就连司南都没想到,箱子里都是和唐玄有关的东西——一个纯金小马,是四岁生辰时唐玄送的;一柄镶着宝石的小木剑,是五岁生辰时唐玄送的;一个银质的小弯弓,也是司南抱着钻被窝的那样,是六岁生辰时唐玄送的;七岁生辰送的是白羽箭,箭羽用的是辽东特有的一种鹰羽,有价无市……
司南摸摸这个,摸摸那个,不由感叹:“原来,你从小就是个土豪。”
唐玄摇摇头,其实不是。
他只是把最好的都捧到了司南面前。
司南戳戳他,“土豪,你什么时候娶、不是,嫁给我?”
唐玄轻笑,“有人在洛阳发现了伯母留下的暗号,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去洛阳找。”
他比司南还急。
司南想到上次见过的那个暗号,觉得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稍稍凝神一想,头就疼。
唐玄看出异样,忙转移了话题:“不是说故地重游吗?要不要去将军府看看?”
司南点点头,立即来了兴致,“刚好,二哥昨日回来了,我还没去看他。”
唐玄:……
突然不想去了。
将军府里,共同回忆更多。
狄咏带着他们一起转,时不时提醒两句,倒让他们想起了更多事。
“当初就是在这儿,师兄弟们比射箭,球球拿了第一。”
司南笑嘻嘻,他是倒数第一。
你说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狄咏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梅花桩,“还记不记得你小子偷偷在上面刻‘大将军是个大坏蛋’,连累我们所有人陪你蹲马步?”
司南啧了声:“完了我请所有人喝羊汤,二哥喝得最多。”
狄咏也笑了,信步来到靶场。
司南跑到最远的射桩上,粉红色的小泡泡咕嘟嘟往外冒。
当初!
他就是在这里!
一眼瞧上唐球球的!
司南回头,看到唐玄坐在校场东南角的了望台上,双手拄在木栏上,目光直直地看过来。
相视一笑。
他瞧上司南比司南瞧上他的时间更早,比师兄弟们都早。
那天,临近晌午,师兄弟们都跑去前院等开饭,他就站在这里,默默自闭。
冷不丁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角门,车上下来一个气度不凡的娘子,身后跟着一个裹成球似的小郎君。
小家伙的衣裳红红绿绿,手里还牵着一个鸡毛键子,远远看去像个挂着蔓的小北瓜。
挺讨人喜欢。
了望台是唐玄的秘密基地,他怕吵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过来躲清闲。后来,司南也常常跑过来。
唐玄以为他是被狄咏带过来的,现在想想,应该是来找他的。
每次三个人在这里躲了没多久,将军夫人魏氏就会气冲冲地找过来,叉着腰喊:“我数三声,再不下来就不许吃饭了!”
尽管嘴上说得凶,每次司南一撒娇,魏氏就立刻绷不住了,心肝宝贝地疼着,把最大的一颗肉丸子舀给他。
谁不疼司南呢?
夫人疼,将军疼,师兄弟们都疼,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正想着,就见魏氏远远地走过来,像当年一样,叉着腰,亮起嗓门:“该吃饭了找不着人了,找了一大圈,又躲到这里!我数三声——”
说到一半,扑哧一声笑了。
三个男人也笑了。
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年调皮捣蛋的小少年,长辈们特殊的关爱方式却一点没变。
魏氏也不再是当年走路生风的模样,脸上已经有了皱纹。
司南蹭蹭蹭跑下高台,像小时候那样把魏氏的胳膊一抱,眼睛弯起来,乖乖地问:“师娘,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
魏氏难掩诧异,自从和月玲珑“决裂”,就没听司南这样叫过她了。
又止不住欣喜,这说明,从前的芥蒂彻底消失了吧?
“羊汤氽丸子、红烧狮子头、炭炙银丝饼,你最爱吃的。”
“师娘要把最大的那颗狮子头给我……”司南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魏氏忍不住笑,“还跟小时候一样!”
唐玄和狄咏坠在后面,不紧不慢。
唐玄时不时看上狄咏一眼,带着淡淡的笑。
狄咏纳闷,唐球球什么时候转性了?居然不嫌弃他了!
正想着,就见唐玄偏过头,冲他说:“我已经知道了,南哥儿那会儿最喜欢的是我,他找你玩是为了打听我的事。”
狄咏:……
唐玄微扬着下巴,略骄傲:“我才是南哥儿的小竹马,你只是一个炮灰,知道吗?炮灰的意思就是,一点儿都不重要的工具人。”
狄咏:……
就不该对这个家伙抱有期待!
唐玄舒坦了,狄咏郁闷了。
尤其是看到小夫夫俩没羞没臊地互相夹菜眉来眼去,他拒绝跟这种人同桌吃饭!
正要端着碗走,就被魏氏揪着衣领拦下了,“正好,趁着南哥儿和球球在,说说接亲的事。你那边怎么安排的,男傧相都有谁?”
狄咏这次之所以临时回来,就是为了婚事。
原本,他和赵灵犀的正日子定在了明年三月,但是,自从入了夏赵允让就病了,宫里的医官日日往郡王府跑,也不见好。
万一有个好歹,儿女们就得守孝三年。
赵允让不想耽误孩子,于是把几个说了亲的都提到了今年。
狄咏扒了口饭,说:“南哥儿算一个,球球肯定得在灵犀那边,还差三个,找我营中的弟兄吧!”
“那就赶紧着,别整日晃晃悠悠不上心。”
司南笑道:“师娘您这就想岔了,娶永安县主这件事,我二哥比谁都上心!”
魏氏扑哧一笑,到底是欣慰的。
后来她又见过赵灵犀几回,越看越喜欢,瞧着就是个投脾气的。
转头揪了揪狄咏的耳朵,“你们哥几个,就你有福气!”
狄咏表情夸张,“娘,这还当着弟弟们的面呢,给我留点面子哈!”
魏氏哼了声,眼中的喜气却压不住。
从将军府出来,街上已经燃起了灯。
两个人都不着急回家,就这么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勾着手,慢悠悠地在街上走。
唐玄手里还拿着那朵十文钱“换”来的荷花,进了两个宅子都没舍得扔。
快到七月半了,汴河上有人在放河灯,还有白白的小船顺着水流漂漂浮浮,打着旋儿。
司南心头一动,晃了晃唐玄的手,“咱们也放一盏?”
唐玄点头,“我去买。”
“不用买,用这个。”司南接过他手里的荷花,捏掉柄,只剩莲座。
因为要放给生人,不用纸灯,用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