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雨中,伞柄被他撑得笔直,有雨丝斜飞,他的额发淋湿,耷在耳边,他张了张口。
雨声大,她听不见。
赵水晴她们自觉先上楼去。
阮胭走近了他,他再次张了张口。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他说:“可不可以不走。”
阮胭摇头。
他们于沉默中对峙。
没有人说她把他当替身,也没有人说他在后面引诱她把他当替身。
各怀歉疚。
良久,他才艰涩开口:“可今天,是我的生日。”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下来,他的伞柄只能勉力撑直。
“我没吃过生日蛋糕,也没过过生日。你说过的,要陪我过我人生中第一个生日的。”
阮胭动了动嘴唇。
他却猛地把伞扔掉,伞骨落地,砰地一声,他将她单手搂进怀里。
这是他唯一一次越矩。
大雨连天,他垂首,将头埋在她颈窝,她感受到有湿意传来,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他的……
“骗子,姐姐。”
沙哑的声音一散入雨中,他立刻松开手,转身就走。
衬衫被淋透,这是少年人,人生中第一次不因贫穷而引发的狼狈。狼狈至极。
……
“赵水晴,我对你只有两个要求,一,别提以前的事,不然我会忍不住在拍摄期间就弄你;二,下次见你那个有妇之夫注意点,别被狗仔拍到影响剧组声誉。”
阮胭抓起旁边的一个弹力球,砰地用力扔到地上,球被弹起来,惯性飞向赵水晴的下巴。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砸得倒退一步,捂着下巴直吸气。
而阮胭早已用力关门离开。
回到休息室后,阮胭心情依旧不是很好。赵水晴真的是太招人烦了,偏偏现在她们还是同一个组的,她不能像对付宋筠那样把她对付走。
还有孙贺钧,他似乎对自己一点都不感兴趣。可她愿意在一拿影后就接下《杂耍》,就是冲着他去的,他和欧美很多导演关系都太好了。现在的阮胭,虽然听着是个一部封金的影后,但她只有这么一座国内奖杯,还有周子绝那部拍到了一半就停工的作品。
挺尴尬的,宋筠以前在圈内的资源也都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她必须得赶紧去拓宽国际上的资源。不能再止步不前了。而孙贺钧,就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大砝码……
阮胭叹口气,一直托着腮想事情想到暮色四合,也没发觉。
最后还是决定早点出去吃晚饭,毕竟,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训练要扛。
她从床上站起来。
玻璃窗子却被叩叩敲响。
她疑惑地打开窗户。
一只小小的仿生鸽子一样的无人机,围着她直转悠。
在她打开窗户后,无人机停在她的窗前,里面传出熟悉的男声,对她说出四个字:
“胭胭,下来。”
阮胭低头,往下看。
沈劲穿着烟灰色的风衣,黑色西裤,长身站立在她楼下,他微微仰头看她,手里还拿着无人机的操纵手柄。
他对着手柄动了动嘴唇,下一刻,无人机里再次响起男声,这次,电磁声里带了些祈求的意味:
“下来,胭胭。”
第57章 修罗场
沈劲?
他大老远跑这里来干什么。
阮胭关上窗户, 往外走。走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还瞥了眼镜子。头发随意散在肩上, 像柔软的藻。
暮色四合, 天边延绵的黑将这座城市包围。
“你怎么会来?”阮胭站定在他面前几步路远。
“来过纪念日。”他定定地看着阮胭,眸色和夜色一样黑沉。
“什么纪念日?”阮胭疑惑。
沈劲的眼里难得地漾开一丝笑:“纪念我们成为朋友的第九十九天。”
“……”
阮胭沉默了。沈劲,你可真有你的。
“拿着。”沈劲把手柄放进她手里。
他转身回到车上,把pad拿出来,放到操作手柄的支架上, 安稳后,他问阮胭, “来华遥这两天, 有没有出去逛过?”
“没有。我们不能随意离开训练中心。”
沈劲说:“那我带你逛逛。”
“怎么逛?”
阮胭问他。
沈劲没说话, 他打开无人机, 平板被他触亮,屏幕的光亮正好照亮他冷肃的眉骨, 锋利得过分。
这皮囊, 比跟她合作过的男演员都要优越。
“看屏幕。”沈劲唇角上扬,“别看我。”
“……”
阮胭把视线移回屏幕, 无人机已经被他操纵着飞到了远处的高空。
华遥市是一座历史超过了千年的古城,也正是因此, 很多传统的建筑物与文化习俗得以完整保留,杂技也只是这里的一种。
屏幕上, 无人机一寸一寸飞过华遥市,灯火过处, 尽是一片风景。
“好看吗?”沈劲声音低沉, 在她耳边问她。
她不自觉点头, 她没有玩过无人机,这样俯瞰天地的视角,揽尽万家灯火的感觉,的确很好。
直到它飞到了华遥市的中心。
那里立着一座巨大的塔。
每一层塔的灯光被悉数点亮,静静地伫立在夜色里。
“这座塔里供奉了香火,他们都说很灵,要我陪你去上上香吗。”
“你一个搞科技的还信这些?”
“不信,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约我的好朋友出去。”沈劲抬抬下巴,承认得坦坦荡荡。
阮胭在心里说,不要脸。
“但你要是不想去,现在也可以对着我许愿,我保证比那些寺庙里的那些要灵。”
“是吗?”阮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我许愿你。”
沈劲静静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阮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硬朗五官,她缓缓吐出三个字:“叫爸爸。”
“……”
沈劲的脸瞬间沉下来,片刻后,他冷笑一声,“阮胭,胆子变大了啊。”
“一般。”她答得轻飘飘的。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刚刚在说什么,她居然和沈劲开起了玩笑……
“换个愿望。”他没和她计较。
“想不出来,先留着。”
“行,随时恭候。”他唇角浮上笑。他巴不得她来找他许愿,许上一千个他也不嫌烦。
阮胭拢了拢外套,对他说:“我要回去了,明天还要出早功。”
沈劲点头,他把平板收好,看着她转身往回去。
她要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忽然喊了她一声:“阮胭。”
“嗯?”
“和我当朋友快乐吗?”
阮胭想了想,看着他在夜里的高大身影,偏头说了句,“一般吧。”
说完她就走,留他一个云淡风轻的背影 。
小小的影子在楼梯口上渐渐拉远。
他在暮色里看着,笑了。
*
第二天早上起来,阮胭发现沈劲昨晚零点给她发了条微信:
“纪念我们的友谊维持一百天。”
幼稚。
阮胭扯扯唇,笑了下,没回他。
今天还要继续训练,她擦了陆柏良托人带过来的药膏,脚踝的确好了很多,至少已经消了不少肿。
她想了想,给陆柏良发了条消息,认真地和他道谢。
陆柏良回她:“不用。照顾好自己。”
他回这消息的时候,被周思柔看见了。
她笑他:“就这样,你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她的语言功能已经恢复了一些了,断断续续总能说完一句话了。
陆柏良轻轻摇头:“她现在很忙,等她回临江了,我会试着和她好好相处,她太累了。”
周思柔看着他,说:“陆柏良,我在想,陆爷爷对你的影响是不是过于大了,把你养成这样一种性格。”
“我是什么性格?”陆柏良把听诊器收好,认真地听她交谈。
“就,陆爷爷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愚忠愚孝。”
“那你说我是愚什么?”
“你就是愚公。”周思柔和他开玩笑。笑完以后,她的眉眼又垂下来,小声说,“陆柏良,陆爷爷那套行不通了,你别忍啦,让自己快乐一点好不好。”
“思柔,我没有不快乐。我只是,更在乎她的快乐。”
他坐下来,抬头看她,像在透过她看这几年。
“我曾拒绝过她,为了不让她被我,你所说的‘愚’而连累;但我和她分开了六年,如果我在你一醒来,就立刻对她穷追猛打、表露心意,你觉得,这是否是一种对她的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