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王道：“敬慧夫人说的是。如此，册封李年年为洛国琴仙。”
洛珏的心情，短短一时，似那重峦叠翠，高低起伏，一时迎风而下，一时飞流直下，若心绪差一些，差点晕过去，她完全硬撑着，保持着冷静的外表，听得这一句。不仅是今晚的柳暗花明，还有四年的殷殷期盼，似乎一下有了结果，她很想松一口气，可是自己紧绷的弦若放松太快，就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她按下心中的释然，忍住眼角的泪水，依旧严肃拜倒，“谢陛下恩典。”
李小妹心下快意，姐姐，圣上金口，你以后便有国手箜篌的美名，不会再有人以乐伎二字轻视你。
洛瑾终于放松，他心中宽慰，“逢君，你的心愿达成了。”
“免礼！”
洛珏起身，往座位走去，她暗自恬静一笑，师父，您再也不是籍籍无名之人了，您可以安息了。
李微早已伸手，等待洛珏走到她旁边，洛珏回她一笑，也牵住她的手，安心在她旁边坐下。
晚宴结束后，李慎、李微在一处谈话。李慎道：“小妹，你这长大了，更漂亮了。”
“有多漂亮？”
“眉心一点，红梅傲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浥尘哥哥，那你是孤陋寡闻了。我昨天让姐姐点了红梅妆给我看了，那比今日的粉色海棠更好看，真的是叫，‘淡然明月清，巧笑惊鸿影’。两年前，姐姐及笄，洛大看过姐姐那时的样子，我回头要让他画出来。”
另一处，洛珏深深一揖，“洛珏谢过敬慧夫人。”
敬慧夫人一笑，“你虽为洛家义女，但未入族谱，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李乐师虽为海棠园传人，但也是一位乐工，难免受人诟病。我以为，你会想要那样的封赏。”
洛珏道：“若真如此，不是封赏，是给我、给师父，更是给洛家，出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
“正室才有诰命。那样行事，我师父就是洛家的妾室，师父一生洒脱，去世后却给安了一个妾室名分，这哪里是封赏？给父亲塞一个妾室，父亲与母亲多年相濡以沫，这让他们如何自处？”
敬慧夫人看看四周，“这儿有瑾哥儿守着。当是无人听见。你这番话，要是方才在华央宫说了出来，什么正室、妾室的，你就一下子把敏贵妃、悦然公主两个人都开罪了。”
第十六章 平乐
敬慧夫人接着道：“逢君，又又说，你凡事，利害先行。唯独遇到李乐师的事，你就慌了神。这洛都不是安临，你还是要小心谨慎。”
“谢敬慧夫人教诲。”
敬慧夫人看向不远处灯下的人影，“瑾哥儿似乎有话和你说，你们兄妹俩聊吧。”说完，她先离开。
洛珏走到那灯下的人影前，那人敲敲手中折扇，“逢君，这下，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悦然公主就是小妹。”
“你的师门毕竟是因为李洛王室，才……如此，我才不愿意早早告诉你小妹的身份，我……”
“兄长放心，那是上一辈人的事情了，前尘往事，罪不及儿孙。”
“逢君，你的心愿已经实现。那，能叫我一声哥吗？”
洛珏转身欲走。
“哎！逢君，你别这样。”
洛珏道：“洛公子，一码归一码。你若不提，我们还是兄妹。”
“不提就不提。”洛瑾口气无奈，接着道，“你进宫这些日子，爹娘很挂念你，什么时候回家？”
“按照规矩，我明天得出宫了。”
“这些日子，你被小妹这个磨人精折腾得都瘦了，我回去准备宴席，等你回来。洛家大门永远为你开。”
“好，兄长。”洛珏说完离开。
洛瑾同李慎母子一同出了宫门，敬慧夫人坐上马车。李慎、洛瑾二人各自骑着马，走在马车前面。
李慎道：“伯卿，今日是我家妹妹的及笄礼。你可还记得，你家妹妹及笈礼如何？”
一袭红衣，额心一点红妆，一把长剑，眼含悲愤……洛瑾收起回忆，摇摇头，“挺好，不提了。”
悦然宫到了晚上，依旧点着灯，鸣音阁内，一卷布帛，上面写满乐谱，李微在其上题写二字“莫愁”。洛珏在一旁，轻轻拨弄箜篌弦。
“莫愁，这个名字真好。”李微放下笔，“姐姐，你本来想取什么名字？”
“你的字。”
李微眼珠一转，“平安喜乐呀，和莫愁无忧差不多。”
“恐怕，小妹你想的不是这个吧？”
“啊？”
洛珏的声音悠悠传来，“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姐姐！”李微一时急切，“才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呢，无论是松姨，还是你，都只说对一半。姐姐，我把你看作最懂我的人，可这次，你也没有猜对。我当时，没有想起卢家莫愁，而是董大。”
“琴客董庭兰？”洛珏停下手中动作，“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对了，姐姐，要是海棠园还在，或许，你就应该像董庭兰一样，箜篌国手，天下皆识。”
洛珏一时无话，恍惚之间，她想，要是海棠园还在，会有临江仙吗？会有“落花时节又逢君”吗？世上会有洛珏吗？这到底，是幸运，还是冤孽？
“姐姐！”李微道：“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名言天下吗？就像洛都双公子？”
洛珏摇摇头，“天下皆识，不一定好。”
“我是这样认为的，是否让天下人都认识你，不仅要看你愿不愿意让别人认识你，还有看天下人愿不愿意认识你。天下皆识，谁人不知，在于你。要是你真的想名动天下了，我第一个支持你。到时候，我说自己是你妹妹，多有面子，横着走都行。可是要是谁都想来认你当姐姐，我可不干。洛珏，我可告诉你啊，你的妹妹，只有我，只有一个！”李微指指自己。
洛珏不咸不淡地道：“你的姐姐倒不少。”
“可我真正而且真心叫出口的只有你一个呀。对了，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始作曲的？”
“来悦然宫的那一天，我知道悦然公主就是李小妹。”
“哦，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洛家有贺礼，可你这一份，更要花心思。”
“我是你的同窗，又是舍友，更是结拜金兰，这是姐姐单独给你的。生日年年有，可及笄礼只有一次。”
李小妹掰着指头数，“洛大送我孔明锁、九连环玩儿，浥尘哥哥送我一幅《孤烟圆日图》。逍遥医家，送的是药材。你们都有心了。”
“说到又又，你没告诉她，也没请她，日后见面，当心她关门放鹅。”
“到时候再说吧！”李微将墨迹已干的布帛抱在心口，“姐姐，我们初见是在秋日，那时，我刚到洛都，心里慌乱得很，遇到你，我才心安。这及笄礼，又是这个时节，还是你陪我。我以后，一定平安喜乐，不让你为我担心。”
洛珏忽然说了一句，“谢谢你。”
第十七章 如故
“谢我什么？”
“若不是你邀我入宫，我的师父……”
“不用谢我，我也没安排你当众奏乐，没想到要你居然早早做了《莫愁曲》。就像乙未风云，任何事情，最后的走向，是谁也没有办法预料的。”她拿起布帛，“《莫愁》？《莫愁曲》？《尚书·尧典》中提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姐姐，我想依着这首曲子填词，可以吗？”
“可以，既然赠与你了，你喜欢就好。”
“你做的的曲子是阳春白雪，你不怕我填的词是下里巴人？”
洛珏抬眼看她。
李微眯眼道：“到时候，我绝对不说我是你教出来的。”
洛珏忍不住一笑，“能得悦然公主填词，不甚荣幸。”
“能为箜篌国手填词，不甚欢喜。”
这时，月光透过窗户照到二人身上，李微抬手，透过自己的指缝看月亮，似乎将月亮握在手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姐姐，我过了及笄年了，我想喝酒。”
“方才，在宴席上，你不是喝了？”
“没尽兴。我的字出自《将进酒》，当然要痛痛快快喝一场。”
“看来，你早晚都要喝一场。这第一次，姐姐陪你。”
“爽快！”
悦然宫正殿内室，桌子上，地面上，胡乱摆着几只空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