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珏听得专注，却捕捉到洛夫人突然的叹息，“但婚后，我发现，因为我是商贾之女，别家官眷明面上客气，背地里都看不起我。我也想过退缩……”她的叹息转为坚定的话语，“但公爹说，洛家会给我撑腰。我爹爹也说过，若我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家，我依旧是陶家大姑娘。你的父亲也和我说过，他虽不入朝堂，没有滔天的权势，但保护家人还是绰绰有余。”
洛珏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有几分颤抖，却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洛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道：“逢君，你也一样。”
洛珏的手在洛夫人握住她的那一刻便停止颤抖，她此时平淡地道：“谢谢母亲。但，我实在，不敢奢求太多。”
洛夫人收回手，“洛家的女儿，哪能让人看轻？再说，你本就是个好姑娘，许给谁家，都是低嫁。你不愿去高门大院应付那些勾心斗角，我便为你挑一户忠厚人家。”
她看了石桌上的帖子一眼，轻声一笑，“张太医家的‘七仙女’，个个百家求。要是有个儿子的话……但凡有，我就把你嫁过去。”
南林寺的祈福台处种着一片桃花林，此时已经过了枝头点点红蕊的季节，但桃枝上不乏桃花的颜色。信男信女将信物放入南林寺专门的荷包内，荷包系在桃枝上，可作祈福之用。
李慎理好刚刚系好的荷包，心中默念：“洛姑娘，我替你许个心愿，愿你余生，平安顺遂。”
第五章 敬慧
他徐徐走出桃花林，只见洛瑾扇着折扇，“浥尘，又又来义诊了，咱们看看去。”
待几人相见，张更气鼓鼓地道：“怎么哪都有你呀？”
洛瑾手中折扇敲着肩膀，“这不是你家开的百草堂吧？再说，我是陪浥尘来看望伯母的。”
李慎本来站在洛瑾身后一步，此刻走上前来，与他并肩，“张姑娘，洛姑娘，不如就一起去尝尝母亲烹的茶吧。”
洛珏在张更身后微微点头，“如此，便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洛瑾道：“妹妹，伯母可喜欢我们这些小辈了。连你我的‘瑾珏’二字都是她老人家取的。”
说话间，四人穿过幽静小径，来到一古色古香的禅房。一位妇人，穿着青色衣衫，正在诵经。
李慎上前，郑重一揖，轻声道：“母亲。”
那人睁眼，缓缓起身。
“伯母！”洛瑾风风火火地冲了过去，抢着扶着她，“多日不见，您都瘦了，是想侄儿了吧？”
张更道：“你少来！别一来就吵嚷嚷，扰了敬慧夫人清净，”
敬慧夫人一笑，“我倒是希望你们多来吵吵我。”
她看向张更的方向，恰巧洛珏也站在此处。“这是？洛家姑娘？”
洛珏上前，轻轻一福，“洛珏见过敬慧夫人。”
她细细打量洛珏，点点头，“是个标致姑娘，行动有礼，配做洛家的女儿。”
洛珏微微一笑。
洛瑾道：“伯母说得对，也不看看是谁家妹妹。”
敬慧夫人“噗嗤”一笑，“你这个泼猴，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是洛宗主先认了义女，你才有妹妹的。”
“是是是，伯母说得对。”
敬慧夫人又对洛珏道：“逢君，你既然是洛家姑娘，便和瑾哥儿一样，也唤我一声伯母。”
洛珏一福，“是，伯母。”
敬慧夫人烹了茶，听小辈们说说近来的新鲜事儿，又到了午膳时候，几人一同用了些素食。饭后，四人辞别她，从南林寺出来。
走到半路上，张更突然停住，“我好像闻到药材的味道。”她确定了方向，向着山路旁边的树林中跑去。
洛瑾立即跟上，“又又，你慢点跑。”
虽然已经到了秋日，但此时的日头还是有些毒辣。李慎看到路边有一棵参天大树，“张姑娘一找药材，便入了迷，估计还需要些时候。洛姑娘，这日头大，不妨去树荫下暂避。”
树林中，“找到了！”张更说完，就要徒手去扒开树下的草丛。
“等会。”洛瑾左手拦住她，右手取下腰间匕首，“别用手，万一有毒呢？用这个。”
张更毫不迟疑，接过匕首，“刷”拔出，开始挖土，嘴上仍旧道：“我手上的戒指可不是戴着玩的，若真有毒，它会告诉我。”
洛瑾靠着旁边一棵大树道：“这是我家的玄铁佩刀，我爹给我的，你用来挖药材，是不是暴殄天物？”
张更已经将药材挖出，取出一方手帕包好，“在我眼里，药材才是天物。”她又摘下一片叶子，将匕首擦干净，插回鞘中，还给他。
“洛大，怎么每次你对逢君动小心思，都让我碰见？”
“又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你当真不是故意？”
“故意什么？”
“还装？我昨天给逢君下了帖子，你今天就带公子来了。”
“我这两日，闲游洛都，好生快活，没有回山庄，不知逢君会来这。”他思绪一转，“诶，你故意的。逢君还在那里。”他说完，拔腿欲走。
“回来！”张更拉住他道：“小妹这个小朋友有个话说的是对的，不问过往，只看当下。逢君既然当了洛家姑娘，那个婚约让她尴尬是真，对公子也是。他们二人早晚有这样面对面的一天，一个明山院学子楷模，一个洛都双公子，我相信，他们能把这个理儿给说通。”
“你……你自作主张。浥尘他……逢君她……哎，说不清。”洛瑾捶了一下身边的树干。
张更挡在他身前，“说不清也要说清楚了。”
“又又！你看不出来？浥尘对我妹妹似乎有几分意思。但是逢君，她没有。”
张更道：“什么？公子那里我看不出来。逢君那里，我看未必。”
“你又不是她哥。”
“你也不是他亲哥呀。”
洛瑾听闻这话，想解释什么，还是把口边的话咽了下去。
张更接着道：“就算逢君如今是你妹妹了，但我和她认识十几年了。我知道她，除了对李乐师。凡事利害先行，她知道，若她对公子动心，之后的事情是她无法预料的。她……”
第六章 心意
洛瑾道：“又又，你的意思我知道。浥尘是我至交，逢君是我妹妹。两个人，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张更道：“我也一样，或许你我是瞎操心。他们若真彼此有意，管外人的说法做什么？若不合适，以逢君的性子，她会说清楚。以公子的秉性，他会谅解。”
“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说完，他快步向树林外走去。
张更跟上他，“洛大，说好了只看看。”
洛瑾道：“又又，你是兵行险招。逢君，估计和你一样，以为是我……”他摇摇头，“不过，我也不在意了。反正，她对我的怨，这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张更道：“你，还没有告诉她？”
洛瑾无声……
路边大树下，洛珏眼神看着远方。“逢君。”这温润一声，听在洛珏耳中，如平地惊雷。
她慢慢转身，面对李慎。
他接着道：“我是第一次这样唤你。我，想知道，在你眼中，浥尘是什么样的人？或者直白一些，若你许可，那个婚约，可以是你我的婚约。”
洛珏无声，只静静看着他。
李慎小心翼翼靠近，抬手，想握住她的手臂。
洛珏不语、不躲、不动，只静静看着他。
他住手，退了几步。“洛姑娘，是我唐突了。”
洛珏无奈一笑。
“洛姑娘笑什么？”
“无事，只是想起，在安临，也有人和我说过类似的话罢了。”
“那人，是李乐师为洛姑娘订下的良人？”
“公子，我什么出身，你是知道的。我不是深闺小姐，而是临江仙少主，走街串巷的人物，一位乐工罢了。别人把家兄称为‘洛风流’，安临也有。”
“洛姑娘，我不是……”
“公子不必如此。我知道，那种人，只是一时兴起。师父教导严厉，我也从不当真。在安临，过得也还安稳。”
“洛姑娘，是把伯卿和我，都看作孟浪之人。”
“没有，兄长仅仅有一颗爱美之心罢了。公子气若朝雨，可浥凡尘。或许，公子是一时之惑，被书中‘才子佳人’的故事迷了心罢了。”
“洛姑娘，私下里，我倒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可是，你，没说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