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学士虽只是一个翰林学士,但他多年的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加上父皇又时常召见翰林学士,他有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三言两语,足以四两拨千斤。
俞贵妃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和我的这位姑姑,何尝又不是呢?
她以为有皇祖母在背后支持,定能让她女儿如愿成为太子妃。却不想,这天下,从来都是皇帝的,而不是太后的。况且,皇祖母年事已高,姑姑的靠山眼看着就是摇摇欲坠。
当上太子后,姑姑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要我兑现当初的承诺,向父皇提出迎娶聂小姐为太子妃,但我一直和她虚与委蛇,借着皇兄刚走,父皇身体不佳等理由,一直不肯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和她一拖再拖。
其实,能登上太子之位,除却姑姑在背后的付出,有一小半,还真是全凭运气。等到我真的站到了这个位置,我才明白,这朝堂上下的势力,盘根错节。
俞贵妃虽然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失利,但她背后的势力依然还在蠢蠢欲动,尤其是大公主嫁去的将军府,那位孟匀将军,不仅年轻有为,更是满门忠烈,在宁国的影响不容小觑。所以,我还不能和姑姑撕破了脸面。
当上太子的这一年,每一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生怕行踏就错。好不容易等到一年之后,得了机会前去雍州,却见到了此生最不想见到的场景。
回来后不久,我便得知了乌弥尔使臣到来的消息。
因着父皇这一年来对我还算满意,放手让我处理不少朝中事务,我便将那封和亲的国书暗自扣留了下来。
且不说我不愿让自己喜欢多年的姑娘嫁给别人,就说这和亲一事,国书上所写的‘皇室宗亲之女’,这六个字背后是什么意思,我想,我能想到的,父皇他不可能想不到。
宫中如今只有一位公主,不过还是个几岁的孩童。而那位乌弥尔的王子,已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首先在年龄这一块,就不合适。
再说那‘宗亲’二字,就已经说明了态度:一是乌弥尔只盼能与宁国和亲,是不是公主并无所谓,只要是宁国皇室宗亲即可;二是皇室宗亲之女本就不多,各地王爷府上多是世子,郡主较少,要么年纪尚且年幼,要么就是早已定下婚约,或者是已经出嫁,细细想来,只有西北雍州端王府的郡主白郁----你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这一年多以来,父皇正愁找不到机会,眼下若是将这封国书呈上去,可不正好给了父皇一个架空端王,收回西北大军兵权的理由了?
端王与乌弥尔勾结,企图颠覆宁国江山,叛逆谋反!
端王的身份对于宁国来说,本就特殊敏感。
端王乃是世祖太子、高宗皇弟的遗腹子,世祖太子当年为宁国立下的赫赫战功,哪怕是到了
今日,仍是让宁国天下百姓无不称颂赞扬。若不是世祖太子当年在西北奋力平乱,眼下的宁国,只怕还算不得是这中土上的唯一大国,西北只怕还被乱军割据一方,西北的百姓只怕还不能安享眼下这太平盛世。
若说端王谋反,这天下百姓或许并不相信;可若说这端王和西土各方势力勾结,企图颠覆宁国的江山,这天下的百姓们信还是不信,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这十多年来,端王和西土的离羌一直交好,几乎每年到了夏季,都会受离羌国王邀请,带着王妃前往离羌王城都货罗参加当地的萨摩哲。
尤其是之前,宁国的商队在乌弥尔境内被沙盗杀害,端王可是不遗余力四处奔走,就为了抓出背后的凶手康訾,还乌弥尔一个清白。
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到一起,若说端王和西土各国之间没有什么牵扯,谁会相信?
正因为如此,父皇才始终不肯问罪康訾,不敢轻易发兵攻打康訾。
因为这仗一旦打了,无疑于便是认可了端王的一片赤胆忠心,更是让端王的名声有口皆碑,俘获民心。而且,若是端王果真存有异心,企图谋反,往后他在西北大旗一挥,宁国各地上上下下,岂不到处纷纷响应?
所以,这和亲的国书决不能让父皇看到,至少眼下,决不能让他看到。
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总也不能一直拖着那位远道而来的使者才是?还是得要赶紧想办法将此事解决了。
可想来想去,也只得兵行险招了。
父皇不想前朝后宫相互勾结,更不能忍受被人算计。加上姑姑最近似乎有些按耐不住了,总是在给自己施压,让自己向父皇提出成亲一事。
要想让父皇彻底放松对端王的猜忌,要想解决摆在眼前的这个局面,现下看来,只要这个办法了,那便是将你父亲端王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这样,就不怕有朝一日他会谋反了。 此举,不仅能摆平了父皇和端王之间的嫌隙猜忌,更能稳固宁国的江山社稷,若能成功,一举多得。
于是,我便向父皇提出,想要迎娶你为太子妃。
果然如我所料,父皇一听,当即变了脸色。
我见形势不妙,急忙向他解释道。我说,若是如此,一来,可稳定西北大军的军心,郡主嫁到宫中,就如同我们手握西北的咽喉,他们定不敢造次;二来,端王心疼女儿,若是将他女儿嫁入宫中,端王定不会生二心。况且还是太子妃,如此,这宁国的天下便是有他西北大军名正言顺的一半,日后定会誓死守护我宁国江山,不遗余力;三来,也好堵住悠悠之口,让背后造谣生事,企图挑拨离间的小人再无计可施。
只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我没有说出来,也不敢说出来。那便是,我与你青梅竹马,心悦已久,此生只想让你做我的妻子,成为我的太子妃,以及未来的皇后。
沉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父皇已经不能被我的言语蒙蔽,久到身后已经冒出了不少冷汗,才听见上方的父皇笑出了声,对着我说道:“你皇兄在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是这诸多皇子中最明白我心意的一个。今日我才发现,你比景元还要聪慧通透。那便趁着六日后的宫宴,趁着大家都在,宣布此事吧!”
听完此话,我瞬间便觉得之前的忐忑紧张算不得什么,完全没有意识到后背的寒凉,再也无心理会姑姑此前对我的施压。
如今我已得了父皇的深信,马上就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亲,之前走过的所有黑夜,在黎明这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路过听风楼的时候,我心中便有了决定:我要将这里送给你,让你能时时住在这里,夜夜都能在这里欣赏月色。
于是我便让人着手准备,想着年后便动工,将这里改成一处小院。回去的路上,我甚至将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明月轩’,明月如常,故人依旧,此心不变,惟情永恒。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居然拒绝了。
你宁愿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也不肯答应嫁给我。
我当时真的恨不得走到你的面前,撕开你大义凛然的面具,问一问,不过两年的时间,你就已经爱那个人爱得这么深了吗?爱到心里已经没有了半点我的位置?
对面的端王妃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我担心万一我不小心说错了话,让父皇看出我的真实意图,会让这场宫宴酿就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好在,父皇并未因此动怒,反倒是有些意料之外,接着居然还亲封你为‘平西校尉’。其实,父皇对你的夸奖、赞许还有亲封在我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回答,没有引起父皇的动怒和猜忌。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你是平安的,便够了。
但是,你的心里已经有其他人了,却让我难以释怀,在宫宴上连喝了好几杯。
因着宫宴上姑姑对此事的阻挠,加上我心中的烦闷和不甘,没过几日我就将国书递给了父皇。更是在父皇左右为难,找不到合适人选的时候,刻意提到了姑姑近来关心皇祖母的身体,时常带着表妹进宫来看望。
我见父皇眼珠微微动了动,便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后来,表妹被封了‘西原公主’,和亲去了乌弥尔。因着此事,姑姑心中对我一直耿耿于怀。
但让表妹和亲一事,全是父皇的主意,从头到尾,我扮演的都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