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郁想到又要与他分开,于是便叮嘱他:“前几日的那个面人,你……可要收好。若是……到时候不见了,你的……夜明珠,我可就不还你了。还有,雪天路滑,你……一定要仔细些。知道了吗?若是倒是伤了哪里,我……我就反悔了!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还有完没完?我都记住了!”
白珣的声音自白郁身后传来,然后拉着那延烈往前,边走边回头对着白郁说道:“妹妹放心,我一定把他平平安安地送出城。”
说完,白珣回头笑着对那延烈说道:“我说这位王子!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兄弟,原来,你一心惦记着我妹妹呢!……”
白郁听着二人的声音随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不见。心中既是期待,又是不舍!
西窗凉月
永昌二十三年岁末,端王与王妃携子女一同回皇城,参加宫宴。
白郁看着宴上觥筹交错、庭中歌舞升平,觉得恍如隔世。
从前父亲和母亲来皇城,是白郁一年中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便觉得宫宴这一日成了最让人期待的日子。
可是,到了如今,白郁悲凉的发现,自己的心境在这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已经完全改变。
眼前的人还和从前一样,但又不一样。
人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自己的心变了,连带着看他们,也没了从前的纯真,就觉得,其实大家都变了。
若不是自己心有所待,此次宫宴,白郁本想和去年一般借故不来。
昨日在皇城王府,父女二人已经收到了消息,乌弥尔请求和亲的国书已经送入皇宫三日。看来,圣上应该已经收到了。那延烈的办事速度还真是快。既然如此,端王便想着趁着今日宫宴,看看圣上是何态度。若是事情进展顺利,便多留上一些时日,顺便和老朋友们叙叙旧。
宴上,皇帝与太子二人看着心情不错。
白郁坐在白珣身侧,故意躲着对面的目光。
突然,歌舞散去,皇帝举杯,与底下众人共饮。白郁只好和大家一起起身举杯。
就在白郁起身之时,视线向上方投去的那一刻,四目在空中交汇。
白郁看见了一如从前的那张面孔,但是很快,白郁便不着痕迹地与之错开了眼神。
饮完此酒,皇上突然在上方开口叫了端王,谈话间仿佛就如寻常家宴一般轻松自在:“端王常年镇守西北,难得回宫。不如,就在宫外多住些时日?你我兄弟二人,也好叙叙旧。”
端王起身,恭敬的回答道:“臣多谢陛下!”
皇帝笑了笑,说道:“哎!你我兄弟,一年难得见一次!这不知不觉的,咱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
说到这里,皇帝不由得看向白珣,问道:“对了,世子过完年该是二十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端王看了白珣一眼,白珣立马起身,拱手回答道:“多谢皇上关心!”
皇帝对着白珣笑了笑,然后抬手,示意他坐下。端王则是依旧站着。
皇帝转身又看了看太子,然后说道:“吾儿景齐自幼与端王的世子郡主一块长大,如今太子已有十八,不如……今日趁着大家都在,朕便替太子向端王聘定太子妃,不知端王……意下如何?”
端王完全没料到皇帝会突然有了这个想法,心中瞬间慌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端王暗自心急,低头间用眼神询问白郁:怎么回事?不是说和亲的国书已经送到皇宫有三日了吗?为何现在是这种局面?
白郁也愣住了,脸色煞白,一时间完全没想到局面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国书已经送达了三日,没道理皇上不知道啊?
还有,太子不是之前与长公主往来密切吗?如今他登上了太子之位,不应该迎娶长公主之女聂小姐为太子妃吗?怎么……会是这样?
想到这里,白郁突然将目光投到了对面的长公主脸上。只见,一向高贵从容的长公主此时也是一脸不可置信、意料之外的表情。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长公主此时的神色,极为生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郁见大家一直把目光投向自己,尤其是太子,为何他的眼神中似乎还充满了开心和期待?
白郁手足无措,正准备起身,就看见对面的长公主已经抢先一步站了起来,语气中明显染了几丝慌乱,说道:“皇兄,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皇帝把目光转向长公主,探究问道:“皇妹何出此言?”
长公主看了看白郁,继而又看了看端王,说道:“这……论起来,太子殿下与郡主算是兄妹,这恐怕……”
皇帝见长公主话只说了七分,瞬间就明白了长公主此话何意。
皇帝示意长公主先坐下,然后笑着说道:“公主所言,的确在理。”
白郁听闻,心中的慌乱无措瞬间平息了几分。
可是,皇帝紧接着又说道:“可是,严格说来,太子与端王府的郡主成亲,并不算是有违伦常。郡主虽是皇室宗亲,但却是世祖皇帝三皇子一脉,而先皇高宗,则是世祖皇帝二子。所以,皇妹心中所想,实乃多虑!”
长公主闻言,指尖紧紧的撰在手心,眼神不善,带着质问看着太子。
……
四下无声,白郁知道,这是都在等着父亲给一个答复。
端王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早就知道皇帝对自己起了戒心,如今这等局面,哪里还有心思静下心来想这是不是皇帝给自己设的圈套。
一心挂念女儿的婚事,出谋划策,设了这么一场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局,没曾想,皇帝倒是前先一步,先入为主。
端王内心纠结,见一旁的白珣眼中充满了焦虑。
白郁似乎也像是被吓得愣住了,没反应。
端王考虑了半天,正准备给个答复,就看见女儿突然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回皇上,臣女尚且年幼,何况兄长尚未成亲,所以,臣女暂时还没有准备离开父亲母亲。臣女只好在这里先谢过皇上和太子的厚爱与美意,是臣女不敢高攀,还望皇上太子恕罪。如今……西北边患渐起,已有两支我宁国商队在西土遇害。臣女恳请圣上恩准,臣女愿效仿秦将军,投身军营,为国效力。”
此话一出,整个殿中一片寂静。
白郁以为自己这番话触怒了龙颜,正准备跪下来听候发落,却不想,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拍掌之声。
都说君心难测,白郁只觉得这掌声似铜锣一般刺耳震心,或许是龙颜大怒前的警示吧!
可是,白郁没料到的是,皇帝居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好!此番胆识见地,胸怀天下,气度不凡,不愧是端王府的郡主,更不愧是我堂堂宁国的郡主。”
端王反应过来,立即拱手俯身道:“皇上谬赞!”
皇帝起身,走下来,走到白郁身前,说道:“好!那……朕今日便封你为‘平西校尉’,护我西境一方安平!”
白郁跪下接旨谢恩!
白珣只觉得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但想到妹妹此时能化险为夷,又得了圣上如此嘉奖,还被封为‘平西校尉’,于是只好笑了笑。
太子妃?哼!这明摆着是要从中作梗,半路截胡!
白珣笑得很是悲凉,将心中的不满和嘲讽全都写在了脸上的笑容中。
嘲讽自己从前还以为皇上是个关心晚辈,和蔼的皇叔。今日看来,不过是接着那张虚伪至极的皮囊来掩盖他恶心至极的丑陋灵魂罢了。
他脸上的笑容和自己脸上的笑容一样虚假。他的笑,不是因为赞许自己妹妹有如此不凡的气度,肯舍身报国。他的笑,其实是在高兴自己得了一把利刃,他那分明就是在炫耀,炫耀即便是坐拥整个西北的端王,也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炫耀整个端王府,生死全在他的手中。炫耀整个端王府,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想到这里,白珣不由得拿起面前的酒杯,抬头一饮而尽!
十年,女儿此后十年不得嫁人!
十年一过,女儿便二十七,快二十八了。到时候,都成老姑娘了!
只怕是,没有人会愿意等空等另一个人十年。
即便是平西校尉,即便是王府郡主,又如何?
怕只怕女儿此生的姻缘,便如同此时丧失的自由一般,再难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