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之陨罪书(32)

他扶着墙壁,漫无目的地朝楼梯走去,眼泪无声地落下。

多么希望珍珍还在,那么他就可以去找珍珍,向珍珍倾述这一腔苦闷。

来到楼梯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几名医生快步从楼上下来,其中一人正是拿走洋娃娃的那一位。

“你真放在检查室了?”

“真放了!我上午还看到过,那玩具脏死了,摸着腻手,还香,孩子把糖水给打翻了,我想空了洗干净,再还给家属。”

“那怎么不见了?”

“我怎么知道?”

“去问问家属吧……”

卢格一听就明白,他们说的是施厘珍的洋娃娃。

可是洋娃娃上怎么会有糖水?

卢格百思不得其解,即便他再聪明,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尚未见过人心之险恶,在巨大的悲伤下,连怀疑的余力都没有。

他以为自己还能在白苑镇待上一段时间,起码待到施厘珍下葬,他想去送她最后一程。

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就被愤怒的父亲强行带走。

父亲痛斥母亲和外祖父一家,并将他送去当地最好的医院,他接受治疗期间,父母离婚,父亲禁止母亲与他见面,而他直到成年,亦再未去过那个有他一生中最美好回忆,亦有最痛苦回忆的小镇。

他始终记得那个生命停驻在春暖花开时节的女孩,记得关于她的一切。失去她之后,他曾经再一次变得沉默寡言,但又在某个时刻振作起来。因为他答应过女孩,要为她的舞步写故事。

中学时代,他优秀得如同高岭之花。校园里有很多人倾慕他,而他永远只报以客气而疏离微笑。他没有朋友,却也不孤僻,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感。

人们总是热衷为优秀而英俊的人找借口,连老师都说——卢格只是比较内向。

内向有时只是阴沉的烟雾弹。

随着年龄增长,小时候被放过的东西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他想起施厘淼那古怪的行径。

当年,他以为施厘淼偷走洋娃娃并烧掉是出于对姐姐的想念。可谁在想念死去的亲人时,眼神阴鸷得像个杀人犯?

施厘淼那时才多少岁来着?

一个那么小的女孩,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如果说童年的卢格尚且是一张苍白的纸,长大后的他,已经在纸上涂满浓墨一般的黑。

留学时,同学因为使用了果香味香水被马蜂袭击,险些丧命一事,令他想到了最肮脏,最邪恶的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也许最接近真相。

——施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施厘珍处处优秀,性格与外表皆无可挑剔,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小女儿施厘淼却要逊色许多,明明成绩和长相也不错,但姐姐的光芒过于盛大,将她映衬得像个无光的行星。

没有人愿意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姐姐。

人类是求生欲极强的生物,骨子里充斥着残忍的竞争。施厘淼发现,大约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姐姐永远比自己厉害。小小年纪的她,就像那些受本能驱使的野兽一般,想要战胜姐姐,战胜不了,那就只能让姐姐消失。

那一年,也许是从别处听说,也许是自己查询得知,施厘淼发现马蜂可以杀死一个人,而这些残暴的小东西喜欢甜蜜的味道。

她一步步完善自己的计划,发现油菜花田附近有不止一个马蜂窝,于是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罐蜂蜜藏在家中,计算好路线以及“迷路”所需要的时间……

终于,在父母都不在家的一天,她找到了绝佳机会。

“姐姐,镇外的油菜花开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花田里玩吧!”

施厘珍正在写作业,闻言有些惊讶。内向的妹妹几乎没有向她提出过任何要求,这次居然邀请她一起出去玩。

“可是妈妈叫我们好好待在家里。”施厘珍说。

“他们不会知道的。”施厘淼眼中全是祈求,“姐姐,你就带我去吧,求求你!”

经不住妹妹的软磨硬泡,施厘珍同意了。

施厘淼兴高采烈,“姐姐,你去换最好看的衣服吧!春游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施厘珍不疑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见施厘淼背着一个斜挎包,里面有些鼓,像是装着水壶,双手抱着洋娃娃。

“我们要带它去吗?”施厘珍问。

“带吧带吧!”施厘淼说:“姐姐不是最喜欢这个洋娃娃吗?”

施厘珍笑道:“好。”

两个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女孩向镇外的油菜花田走去,玩了一会儿后,施厘淼带着施厘珍一步步靠近马蜂窝。

施厘珍浑然不觉,还编了一个花环想要送给妹妹。

施厘淼将花环戴在姐姐头上,“还是姐姐戴着好看。”

两姐妹坐下休息,施厘淼将洋娃娃放在腿上,从斜挎包拿出水壶,作势要喝,中途却手一抖,里面粘稠的蜂蜜水全都倒在了洋娃娃上。

“哎呀!”施厘淼惊叫一声,赶紧将洋娃娃扔到施厘珍身上,“姐姐,对不起!”

施厘珍吓一跳,洋娃娃身上的水已经沾到她的裙子上。

“姐姐,你帮我拿一下!”施厘淼不停道歉,“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小池塘,我去装点水过来!”

情急之下,施厘珍也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道:“没事的,回去再洗也行。”

“不不不,妈妈知道洋娃娃脏了会骂我。”施厘淼眼睛红了,“姐姐你别动,我马上就回来,你走了我一会儿找不到你。”

见施厘淼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施厘珍心软了,有些不安地坐下,还特意将洋娃娃抱在胸前,让施厘淼放心,“好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施厘淼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花田里,许久没有动静。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越来越近,施厘珍回头一看,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马蜂正向她冲来。

不是所有小孩都知道,糖水的香甜气息会引来马蜂。

施厘淼根本不知道这是妹妹的阴谋,尖叫着逃跑,怀里却死死抱着洋娃娃。

她哪里逃得过马蜂的围剿,她抱在怀里的东西成了致命的诱饵。

“救命啊……救命啊……”

女孩的求救声渐渐变得细弱,被马蜂翅膀的振动覆盖。

而她的妹妹根本没有去池塘,而是藏在远处,静静地等待天黑,等待她死去。

计划里有“迷路”这一项。可施厘淼对这片油菜花田早已熟悉得像自己的家园,她在镇外徘徊,假装找不到路,等到天色彻底黑下去,才哭哭啼啼跑向医院。

“医生,救救我姐姐!”

“妈妈,姐姐被马蜂蛰了!”

“她在油菜花田,你们快去救她啊!”

救护车赶到时,施厘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杨芳当场晕厥,施厘淼却发现自己百密一疏,忘了藏起那个洋娃娃。

好在天黑之前气温不低,洋娃娃和施厘珍的衣服已经干了,洋娃娃上有很多污泥,像施厘珍一样,仿佛死了过去。

她想要大笑。

她终于不用再生活在阴影下。她就要有自己的人生了。

可她只能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抢救室外,医生宣告施厘珍死亡。

施厘淼长出一口气的同时,看见一位医生拿走了洋娃娃。

洋娃娃上有秘密,她一定要将它拿回来,并且烧掉。

在拆迁区,火光照亮她稚嫩却扭曲的脸。她成功了,快乐震撼着她的胸膛,挤出极其沉闷的哼笑。

卢格睁开眼,眼中的阴影如同一朵黑色的火。

他空有推理,却没有证据。

他必须找到施厘淼,拷问当年的真相。

毕业之后,卢格回到国内,一边寻找记忆中的小女孩,一边创办工作室。

时隔多年,想要找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的工作室在业内已经渐渐有了名气,他却仍然没有找到施厘淼。

直到四年前,他因为工作原因与“浮生”合作,与施厘淼意外相逢。

面前的女人干练、漂亮,与当初烧洋娃娃的小女孩已经判若两人。

卢格没有声张,暗地里调查,确定对方的确是自己要找的人。

一份堪称励志的履历放在卢格面前——整个中学阶段,施厘淼都是白苑镇“学霸”一般的存在,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到首都,毕业后留在首都打拼,完全不靠家庭,如今在“浮生”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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