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某一个时刻,来自宁秋徐的信件断了,她不知道宁秋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进入中学后,如老校工所形容的那样,拼了命地念书。
她终于考出了大山,去了繁华的首都。可她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给与她希望的姐姐,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三年之后,来到了南甫市。
她也许得到了某个线索,推断出梁海郡与宁秋徐的关系。她甚至知道梁一军是怎么出生。她根本不是为了职业理想而工作,而是为了接近梁海郡。
葛万群竟然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衣服,这颜色在她身上像干涸的血。
花崇与她对视,发现她的眼神和上一次又有不同,似乎充满一种压抑的喜悦。
“你知道宁秋徐?”花崇说:“你在梨常村念小学时,曾经受过‘草木青’的帮助,而宁秋徐就是你的资助人之一?”
葛万群唇角上扬,勾出一抹渗人的微笑。
花崇将装着镀金戒指和珍珠的物证袋丢在桌上,“珍珠是你故意扔在命案现场?你在给我们递线索?”
葛万群垂眸看着物证袋,笑容更显诡异。
花崇说:“梁一军刚遇害时,你缄口不言,当我开始搜查梁宅,你却主动告诉我,梁海郡有收藏枪支的爱好,喜欢军事,曾经去W国参加训练。怎么,你觉得时机到了,所以将线索递到我面前?”
“时机到了吗?”葛万群终于开口,一双眼睛暗影涌动,像不见天日的海底,藏着一个丑陋又巨大的怪物。
花崇蹙眉。
葛万群摇摇头,“时机还没有到。”
花崇说:“你承认接近梁海郡别有目的?也承认是你拿走了戒指上的珍珠?”
葛万群不回答,只说:“等时机真正到了,我还有更多礼物送给你们。”
花崇脑中忽然一闪,“你在等我们查清当年的真相!”
葛万群咯咯笑起来。她极少笑,那张面皮就像是即将从脸上掉下来。
“我知道真相。”葛万群忽然止住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早就知道全部真相。”
花崇看着这个冷静却又癫狂的女人。
“但我知道还不够!我知道算什么!”葛万群说:“我还是那句话。我这里有礼物,但需要你们用铁证来和我换。”
另一边,和W国警方的跨国合作正在一步一步缓慢推进。而在明面的调查下,柳至秦已经通过网络入侵,先一步拿到了三十年前的代孕记录。
19XX年,W国圣岚医院代孕中心接收了三名年轻客人,分别是梁海郡、苏君、宁秋徐,卵子与精子的供应者为梁、苏,宁秋徐则是代孕者。
在W国,寻求代孕服务的多为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生育的夫妇,小部分是同性恋者。医院将客人按背景分在不同的病房,宁秋徐所签的并非一般代孕合同,而是针对女同性恋群体的单方怀孕合同。
在配偶一栏写着的,是梁海郡的名字。
她们并未结婚,但在异国,一张代孕合同确认了她们的关系。
苏君在提供精子后离开,此后圣岚医院再无有关苏君的记录。宁秋徐在圣岚医院住了五个月,一切稳定之后,出院离开。
从她怀孕时间看,梁海郡的“生产”时间,正好就是她的预产期。
那个在南甫市三院生下梁一军的人,根本不是梁海郡,而是宁秋徐!
梁海郡看着面前的代孕合同,还有一张张宁秋徐在圣岚医院拍下的B超图像,喉咙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现在你还要说,你不知道宁秋徐吗?”花崇说:“宁秋徐爱你,但你恐怕只是想利用宁秋徐吧?两年前,和你本来就不亲的梁一军知道了你这个母亲对他另一个母亲做的事,所以才大受刺激?他想杀了你,我说得对吗?”
走廊的另一边,葛万群穿着艳红的裙子出现在柳至秦面前。
“你们要的礼物,我带来了。”
第83章 鬼胎(21)
一件沾着暗色血迹的衣服和一张存储卡放在桌上,正是葛万群带来的礼物。
柳至秦垂眸看了看,已经猜到卡里存着什么,血是谁的血,却仍旧沉声道:“这是什么?”
“感谢你们,或者说奖励你们拿到我拿不到的证据?”葛万群说着摇了摇头,“随便您怎么理解都行,这件衣服是梁总12号凌晨亲手杀死她儿子和王志凤时穿的衣服,上面的血你们一查就知道是谁的。至于卡,我在里面存了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足够你们给梁总定罪了。”
这个穿着正红色长裙的女人面容仍旧刻薄,没有分毫美感,可她此时的神情却让人无端想到“妖娆”这个词,像是一株常年在阴暗里逃避阳光、吸食养分的毒花,终于挤开了前方宏伟的遮挡物,舒展出第一根枝条。
柳至秦拿起存储卡,在手指间转了转,“你策划了一场不同寻常的复仇?”
“复仇?”葛万群挑起一边眉,“不,您理解错了,我只是当了一个旁观者、记录者。那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仇怨。”
衣服被迅速拿去做检验,上面的血确认属于梁一军和王志凤,而存储卡里的照片和视频也被导了出来,其中一张,是梁海郡站在别墅外的森林中,看向别墅的一扇窗户,而视频则是梁海郡在山崖上与梁一军搏斗,虽然只有4秒,但记录下了梁一军脖子被拧断的一幕。
面对铁证,梁海郡眼珠颤抖,嘶声问道:“是谁!是谁!”
花崇蹙眉看着这个仪态全失的妇人,她脸上再也没有在媒体镜头前的华贵自持。
似乎是无法接受这一切,梁海郡在惨叫一声后晕了过去,审讯不得不中断。
得知梁海郡晕倒,葛万群露出一个鄙夷至极的笑,“这就晕了?原来对别人越是狠毒的人,自个儿的内心就越是脆弱啊。”
柳至秦问:“两年前,是你告诉梁一军他出生的真相?”
葛万群笑了笑,“我只是引导他想起给与他生命的母亲而已。至于真相,一个小孩能够记住很多事,真相早就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
柳至秦从座位上站起来,绕着葛万群来回踱步,忽然问:“宁秋徐是个怎样的人?”
闻言,葛万群唇边那讥讽的笑消失了,她的目光静止片刻,忽然泛出小女孩的天真。
好一会儿,她说:“世界上有梁海郡这种至恶之人,就有宁秋徐这样的至善之人。”
柳至秦说:“你并没有见过她。”
这话刺激了葛万群,她阴鸷地看向柳至秦,“那又怎样?我了解她!”
“所以我想听你说说,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柳至秦并没有显得很好奇,语气也是冷冰的公事公办,“毕竟在调查的过程中,没有人还记得她曾经做过什么事。”
葛万群紧拧着眉,这让她的脸看上去更加古怪,像是许多根钢条被绞在了一起。
少顷,葛万群低下头,声音出奇地平静,“我没有母亲,也没有姐姐,她像我的母亲,也像我的姐姐。我考了全校第一名,成绩单寄给她,她送了我一套裙子,那是我穿过的第一条裙子,第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
葛万群闭上眼,被灯光照亮的警室渐渐笼罩上一片雾,当雾散开时,她看到的是一下雨就漏水的老房。
可在这间老房里,她趁着父亲和兄长外出干活,兴奋难掩地将红色连衣裙穿上,在一个比脸大不了多少的圆镜子前照来照去。
这是秋徐姐姐寄来的裙子,奖励她考了第一名。
在信中,秋徐姐姐说,女孩子一定要读书,女孩子不是生下来就是嫁人的命,男儿可以去外面的世界闯荡,女儿为什么不可以?万群,你成绩那么好,你不比任何男儿差,读书很辛苦,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不要担心书本费和学费,姐姐会帮你。现在你还在念小学,当你考上了大学,离开蜀及县,姐姐就去你的大学看你。
葛万群从来不哭,只在母亲去世时悄悄抹过眼泪,上学期开运动会,她所在的班在集体比赛中输了,大半女生都抱在一起哭泣,她却丝毫感受不到她们的悲伤,甚至觉得好笑,被老师说没有集体荣誉感,没有感情。
可现在,没有感情的她读着秋徐姐姐写来的信,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要考上大学。”她用哽咽的声音道:“我要到城里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红色连衣裙藏起来,一次也没有穿给别人看。她给秋徐姐姐写信,每次收到回信,都比考一百分还开心。她很聪明,感觉得到秋徐姐姐是真的很喜欢她,并且对她寄予厚望,她在信里写自己的家庭、写放学之后的生活,秋徐姐姐对她说,不要因为暂时的困顿而受挫,“万群,姐姐在,你会好好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