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海郡眼中浮起一丝厌烦与焦虑,只瞥了一眼,就别开视线。
花崇说:“你将偌大的别墅布置成了温馨的三口之家,它反映了你心底的愿望。你希望和你的丈夫、儿子,在别墅里安宁地生活。”
梁海郡突然瞪大双眼。
花崇又道:“你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不至于再说和梁一军的父亲毫无关系吧?这栋别墅就是你送给梁一军和他父亲的礼物,他们曾经长时间在那里生活。三楼的童书就是证据。但在后来的某个时间点,梁一军的父亲消失了。”
“不是!”梁海郡厉声打断,“这只是你的猜测!”
花崇不紧不慢道:“那你来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
梁海郡急促呼吸,眼中竟是显露出几分狂乱。
商界经常点评气质型女企业家,梁海郡榜上有名。人们说她保养得当,又极其自律,看不出年龄。但此时,她的脖子上绷起一道道干瘪的肉筋,年龄直白地暴露其中。
花崇意味深长道:“你不至于说,大厅并不是你布置的吧?那渴望三口之家平凡幸福的是谁?梁一军的父亲?”
梁海郡终于拿过照片,指骨泛白。
“别墅闲置了三十年,除了家具,一切生活用品都已经被处理掉了。”花崇说:“除了锁在三楼的那一屋子书。我们在那房间里发现了梁一军的足迹和指纹,梁一军两年前性格突然改变,以至于伤害王志龙致死,或许正是因为他在那房间里找到的真相。”
顿了顿,花崇又道:“而梁一军的死,真相也藏在那个房间,那栋别墅里。”
梁海郡的脸色终于变得惨白,冷汗从额头落下来,手里的照片被她狠狠甩开,飘落在地上。
她双手插入发间,情绪似乎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梁女士。”花崇又道:“既然你不愿意开口,那我只能根据线索还原当年的事。你修别墅的目的根本不是羡慕其他老板有别墅,你只是想有一个家。”
梁海郡似乎沉浸入了某种情绪,对花崇的话毫无反应。
花崇看了她一会儿,平静地改口道:“倒也不一定。你的眼中向来只有事业,家不家的对你来说没那么重要,真正渴求一个家的大约是梁一军的父亲,将大厅布置成温馨三口之家的也是他,当你为了事业打拼,在别墅里带梁一军、给梁一军念童书的也是他。甚至……”
花崇起身,走到梁海郡身边,将落在地上的那张照片捡了起来,重新放回桌上,单手撑在桌沿,俯视梁海郡道:“给你资金,帮你和皮具厂度过难关也是他。”
梁海郡肩背正在起伏。
花崇从她身后绕过,来到桌子的另一边,“但我还是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第一,他为什么忽然就消失了?这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是因为你才失踪,所以你绝对不能向我们透露他的身份。”
梁海郡抬起头,目光堪称凶狠毕露。
花崇却像根本接收不到那威胁似的,继续说:“第二,我的队员查到,向你提供资金支援的可能是一位女性。”
这一刻,梁海郡的瞳孔急促缩小。她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望向花崇,几秒后沙哑道:“你,你说什么?”
花崇说:“怎么?没想到我们已经查到这个地步?梁女士,有句话你一定听过——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忽然想起这句话,是因为你帮梁一军遮掩他杀死王志龙这件事。”
梁海郡额角鼓起一道筋,“我说过,请你们走正常流程去查我公司的账。”
“会的。”花崇说:“但我现在想跟你聊的,是这位女性。”
说着,花崇拿出一个小号物证袋,装在里面的正是南甫工业大学图书馆的一张借书卡片。
“三十多年前,你还只是皮具厂一个普通工人时,就经常到南甫工业大学看书。”花崇说:“你的借书卡片,我的队员已经全部找到了。”
梁海郡脸色更加难看,像是无法想象警方居然能调查到这种地步。
“你自学英文,喜欢看经济和管理类的书籍。”花崇接着说:“另外,我们还找到了写有另一个人名字的借书卡片。”
花崇一字一顿道:“宁,秋,徐。”
梁海郡脸颊上的咬肌突显出来,像一条条丑陋的虫。
“经过笔迹专家的比对,我们确认,这位宁秋徐同学的笔迹,和别墅里那些悬疑小说上的笔迹一模一样。”花崇声线一寒,“宁秋徐,就是徐,就是疏忽阑珊。梁女士,解释一下?”
物证袋里的卡片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墨水早已褪色,可看在梁海郡眼中,却极其刺眼。
过去在借书卡片上写下名字的通常是借书者本人,一张卡片上往往会有十几个不同笔迹的名字。宁秋徐的签名和抄在悬疑小说扉页上的句子一样秀气,如同泛黄照片中,她本人的气质。
梁海郡垂下头,长久不发一语,喉咙却挤出低沉而古怪的声响。
花崇提醒道:“梁女士?”
梁海郡忽然说:“那你们就去查。”
看着监控的海梓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怎么回事?”
“我这不已经开始查了吗?”花崇笑了笑,威慑与压迫像是一片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水纹,在狭窄的审讯室里荡开,将梁海郡包裹其中。
梁海郡接连吞咽唾沫,视线浸透阴沟的冷。
问询暂时结束,花崇大步向临时办公室走去。
“梁海郡已经露出破绽了。”柳至秦将三明治和奶茶放在花崇面前,“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关键证据和尽可能多的间接证据。搜查许可马上就会下来,入户搜查的话,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花崇几下就将三明治吃完,握着奶茶道:“还得找到梁一军的父亲。”
DNA比对并非那么万能,当一方的DNA信息并没有入库时,无论怎么比对,都无法找到人。
目前,三十年前皮具厂的资金情况早就成了一笔糊涂账,特别行动队能够查到的仅是梁海郡得到了一笔钱,从而带领皮具厂度过难关,但就像绝口不提梁一军的父亲是谁一样,她拒绝说明钱的来路。
同样,三十年前医院的生育记录也并不详实,梁一军在市三院出生,可当时是不是梁海郡入住,还得打一个问号。
下午,鉴定中心传来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他们找到了疑似梁一军兄弟的男子。
孙善齐,32岁,洛城康州县人,务农,不久前和邻居发生冲突,将人打伤,在派出所被采集了DNA信息。
“洛城?”海梓说:“花队,你不就是从洛城调来的吗?”
花崇点头,“我马上去一趟。小柳哥,这边就交给你。”
柳至秦有些迟疑,“你亲自去?”
“还是我去吧。”裴情说:“我好歹算个技术队员,我和柳哥一起去。”
花崇看向柳至秦。
柳至秦笑了笑,“这儿还是由你坐镇,有什么你可以远程操控我。”
花崇在他背上拍了下,“你还用得着我操控?”
海梓听了半截,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什么操不操的……”
康州县离洛城主城很近,柳至秦提前通知了市局,一下飞机就有车来接。开车的是张贸,几年下来,张贸沉稳了许多,不再是当年那个有些冒失的年轻警察了。去康州县的路上,张贸说起重案组最近办的几桩案子,语气里流露出想念。
“其实这半年你和花队不在,我们也都成长了。花队要走时,曲值给我说,重案组在花队的光芒下,每个人都有心理上的依靠,成长不起来。我可能是有点儿依赖花队,不过你们放心,明年你们回来时,看到的绝对是一支不一样的重案组。”
柳至秦笑道:“回头我转达给花队。”
孙善齐因为故意伤人,此时还被暂时拘押在派出所。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喝酒壮胆打伤邻居,居然会引来外地的警察。
“真的就是一点小摩擦。”孙善齐紧张地说:“我,我会改过自新的!”
柳至秦已经查到,孙善齐是土生土长的康州人,其母叫余兰,其父叫孙国忠,孙国忠是当地农民。
打碎一个普通家庭的幸福,是一件有些残忍的事。但柳至秦不得不从他们口中打探梁一军的父亲。
鉴定结果白纸黑字摆在余兰面前,她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