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事情问你。”江逝水把馒头放在囚车上,“那天我在城楼上,把大氅给了一对母子,他们……”
周进接话道:“死了。”
江逝水闻言,整个人瞬间都僵住了。他在帮无辜枉死的淮阳百姓收尸时,没有看见那件大氅,后来也不曾见到,所以他一直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还活着。
其实他早该知道会是这样下场。但在别人明确地告诉他之前,江逝水还是忍不住会把这件事情想得圆满一些,他一直沉湎在自己的幻想当中。
只听周进继续道:“小公子走后他们就死了。那孩子是饿死的,那个女人不是,她是伤口溃烂死的,她想把自己的血割给孩子喝。我把他们连同小公子的大氅一起,埋在淮阳城外的一个土丘上,出城时才经过那里。”
原来真是那个土丘,江逝水低着头不敢看他,把馒头往他那里推,周进还是没有动。
沉默良久,江逝水揉了揉眼睛,转身要走,周进问:“小公子就打算这样和建威大将军过一辈子吗?”
江逝水的脚步顿了顿,他神色恍惚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周进还要开口,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人。
李重山背着双手站在树影里,双眼紧盯着这边,神色阴鸷。他的眼神仿佛化作刀剑的实形,一刀一刀剜下周进的皮肉,要将他凌迟处死。
周进浑身一颤,刚要提醒江逝水,李重山就往边上跨了一步,站在围墙后边,江逝水回头时没有看见。
接下来几日,周进都活在恐慌之中。那日李重山的脸色阴沉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李重山要杀他,根本不用亲自动手,随口吩咐一声就行。所以他格外注意自己的饮食,连夜里睡觉也时时醒来,生怕自己在睡梦中被杀死。
他不知道,起初李重山并没有非要置他于死地。
让他在江逝水面前出丑,远比杀了他来得好。他愈是狼狈,便衬得李重山愈好,让江逝水看着,他才知道谁是好的。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问江逝水那句话。
“小公子就打算这样和建威大将军过一辈子吗?”
*
北上数日,这日傍晚,在城外一处偏僻的驿馆落了脚。
一路舟车劳顿,江逝水恹恹的,下了马车就回房间,和衣往床上一倒。
老管家端来热水,浸湿帕子,帮他擦脸:“小公子受苦了。这段路是荒凉一些,不过晚饭可以不用吃干粮了,老奴已经吩咐他们去熬粥了。”
江逝水打起精神,伸了个懒腰,觉着自己未免太过娇气,便坐起来,笑着宽慰他:“我没事,就是总坐马车,怪闷的。不过想想他们骑马的,这几天肯定磨得腿都疼了。”
老管家也很配合地笑。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敲门声。老管家去开门,一个没见过的陌生男人端着吃食站在外边,应该是驿馆里的人。
老管家道了声谢,接过东西,然后将门扇掩上。
“小公子起来吃点东西吧,早点睡,明天还……”他将碗碟从木托盘中取出来,一一摆在桌上,端起粥碗时,不知摸见了什么东西,动作与话一下子都停住了,“小公子。”
他压低声音,从碗底拿出一张小纸条,拿到江逝水面前。
江逝水不明就里,打开纸条一看,那纸上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
三更东门。
笔迹是他熟悉的,梅疏生的笔迹。
他捏着纸条,一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在发懵,石头一般僵住了。
不等他同老管家说些什么,门外便再次传来脚步声,江逝水下意识就把纸条往嘴里塞,咽不下去,他便跳下床,端起粥碗,给自己灌下一大口热粥。
所以李重山进来时,他正捂着脸伏在案上咳嗽,厉害得仿佛要把心肺咳出来。
李重山一言不发,缓步上前,动作温和地帮他拍背。
作者有话要说:水水快跑!r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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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水东流
江逝水用衣袖掩着口鼻,闷闷地咳了两声。李重山站在他身后,慢慢地帮他拍着背,低头看见他通红的眼角。
他拿起案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江逝水唇边。
江逝水就着他的手抿了两口,才好了一些。刚生咽下一张字条,嗓子还是哑的:“多谢。”
李重山在他身边坐下,端起粥碗,手掌贴着碗壁。用勺子搅动一下米粥,热气升腾:“这样急。”
“饿了。”江逝水不动声色,笑着摸摸肚子,“在马车上就饿了,想吃点热的。”
“我和他们都是随便对付两口就行,忘了你体弱,明天让他们带上东西,给你煮粥。”
“不用麻烦,我跟着你们一起吃就行。”
再说了两句话,李重山便将放凉的粥放到他面前,又拿起竹筷,给他夹了两筷子小菜。
江逝水果真是饿了,捧着碗认真喝粥,连话也没怎么说。连吃了两碗,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他吃饱了,李重山还是慢悠悠地夹菜吃:“再过几天就能到了,到时候先在京郊的行宫住一晚上,等他们都整理好了,你再换上喜服去将军府。”
江逝水很勉强地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李重山继续道:“将军府里没有别人,你过去之后就和在江府一样,我让他们把府里的账本和钥匙都交给你。”
江逝水仍是没有开口。沉默许久,直到李重山也放下碗筷,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李重山。
李重山擦了嘴,就顺手把他的帕子塞进怀里。
他一伸长臂,揽住江逝水的腰,往回一带,把人锢得紧紧的。隔着衣料,江逝水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李重山自然知道,只是不管,没脸没皮地凑过去,冰冷的双唇在他颈上颊上游走,落下一个个细细碎碎的吻。
江逝水扭了扭身子,无奈躲不开,只能轻声提醒道:“不太合规矩。”
偏偏李重山不似常人,想的事情也很不一样:“那就让他们布置一下,今晚在这里洞房。”
被他这话吓住了,江逝水怔了怔,然后轻轻地把他推开:“我不要。两个男人原本就不合礼数,还是在这种荒郊野外,名不正言不顺,等去了皇城,旁人会笑话我。”
李重山轻笑出声:“他们怎么敢笑话你?”
这样问着,他却也停下了动作,只是仍抱着江逝水,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他喃喃念道:“逝水,我好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他把脸贴在江逝水的颈边,说话时,气息就擦过他的脖子,像毒蛇的信子:“在这里洞房也好。我不做建威大将军了,把他们都打发走,就和你留在这里。”
他紧接着又道:“可是如果我不是建威大将军,我一开始就没办法把你带出淮阳,更别提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江逝水不语,却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他鬓角的头发。
片刻的温存难得有了回应,李重山心中早已欣喜若狂。他按捺住不轨的欲念,放轻动作,再往江逝水那边靠了靠,江逝水的手心都覆在他的鬓角上,顺着他的头发摸了两下,像抚摩一头收敛了獠牙的狼。
*
李重山走后,老管家端着木托盘进来收拾东西。他跪坐在案前,将碗碟放好。
他抬起头,江逝水还坐在他面前,右手手心抵在案角,正出神。
老管家问:“小公子是不是……心软了?”
他原想说心动,但是转念一想,这样的罪名对他来说,有些过于大了,所以改了口。
江逝水回过神:“没有。”他起身走到榻边,倒在被褥上:“您老今晚也早点睡,不用来找我,我自己过去。”
老管家叹了口气,上前帮他把床榻里的被子拉出来,抖落好给他盖上:“小公子也好好睡一觉。”
在他看来,如今江逝水已经将淮阳与江府都安置好了,他同淮阳、同江府也没有干系了,不怕李重山迁怒,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之前是势单力孤,没有办法,如今梅疏生肯拉他一把,他自然要紧紧地抓住这个机会。等到真进了皇城,再要想走,就不容易了。
江逝水拽着被子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