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一颗痣。”彭新洲道。
杜蘑菇彻底懵了。
有车来到了街前,彭新洲招了招手,车子停下,她再没管雨,一脚踏进水里,朝车子走去。
水滴一粒一粒的,全扑在她身上。
彭新洲上了车,司机道:“也不让朋友送送,雨这么大呢,全淋湿了。”
彭新洲没接他的话,只报了地址。
她这会不太想说话,司机感受到她的情绪,便也没再开口。
彭新洲直视前方,看着雨刷在车前玻璃上一下下把水刮开,一次次把模糊的世界变清晰,觉得自己的记忆也像装了刷子。
忽地一下,所有的细节便都呈现在眼前。
遇见虞理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
她从实验室出来,一路踩过学校的地砖,从头淋到脚,仿佛一场灾难。
祸不单行,坏事总是接踵而至,让人应接不暇。
鞋跟扎进砖缝里,“咔”地一声断掉的时候,彭新洲觉得自己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断了。
对亲情的失望,对背叛的愤怒,对自己无能的自责,全都涌了上来。
彭新洲停住了脚步,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该做点什么。
有伞撑到了她头上,有个瘦削的身躯突然在她面前矮下。
伞把碰到了她的手,强硬地不容拒绝地硬塞,抵进了她的掌心。
“你鞋跟断了吗?”清凌凌的声音撇开雨声钻进了彭新洲的耳朵里,“脚受伤了没有?”
彭新洲没回答,低头看着那截白净的脖颈。
那人也不需要她回答,脑袋低得更低,掌心覆上了她的脚腕:“脚没事,你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搞一下。”
彭新洲依然不动也不说话,那人终于抬了头看她,齐刘海,大眼睛,鼻梁上有一颗痣,嫩生生的漂亮小姑娘。
“抬脚。”小姑娘道。
彭新洲眨了眨眼。
小姑娘又低下了脑袋,快速地替她抬了脚。
鞋子被扒了下来,彭新洲晃了晃,这只光溜溜的脚有些无处可去。
小姑娘顺手从旁边花坛边上扯过来一片瓦,塞到了她脚下:“先踩着反正也湿了,等我五分钟。”
脚趾触上瓦片,冰凉。
“三分钟!”小姑娘拿着她的鞋奔了出去,闯进雨里,只剩下一片响亮的回音。
彭新洲现在真不差这三分钟,彭新洲被这个奇怪的姿势定在这片雨里,甚至可以等上三小时。
雨猛地加大,砸在伞上,砸在脚边。
世界白茫茫一片,人都躲在屋檐下,但凡有个身影,一定是为你而来的身影。
小姑娘再次蹲到了她身前,只是比她还落汤鸡了,谁都不笑谁。
这次她连问她一句都懒得问了,推掉那瓦片,抓了她的脚便塞进鞋子里,然后充满期盼地道:“试试,你试试。”
彭新洲动了动脚。
“踩水里,没关系。”小姑娘洋洋洒洒地笑起来,最灿烂的时候正好抬头对上彭新洲的视线,“这是我最新一版的特体防水胶,保证你这辈子鞋跟都不再断。”
彭新洲没憋住,也笑了。
小姑娘站起身:“有问题你找我,19能源2班虞理,终身包售后。”
彭新洲道:“好。”
小姑娘指指伞:“学校公用的,你随便还哪里。”
说完便又跑了。
和来时一样快。
那时彭新洲觉得这小姑娘真是一个有趣又奇怪的人。
那天彭新洲穿着这鞋子走得虎虎生风,有几次故意踩到水坑里,下水道缝里,又别又拐,甚至回家后还抄着鞋跟在她家的大理石地板上用力砸了砸,都没能再把它搞断。
彭新洲觉得这是个人才。
彭新洲记住了虞理的名字,并给了她人才该有的回报。
要是不发生后来的事,彭新洲再回忆这一段,会觉得自己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会觉得自己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会觉得在极其失望的时候碰到个好玩的终生承诺做点什么疯狂的事都不算过分,会觉得……怎么解释都好解释。
但偏偏,她又遇到了小姑娘。
那才是她心里最称得上小姑娘的小姑娘,她惶惶然,纯真又无辜,伶俐又呆傻。
彭新洲再一次在她面前崴了脚,折断了鞋跟。
故意的。
但她的故意从此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虞理是个壳,一层层剥开,一层层的惊叹。
彭新洲在情感上的傲慢自负,总是会被她捧到极高,然后在明知是坑的地方,跌得极惨。
直到现在,虞理才来问她,有没有见过她。
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为什么会因为这一点屁事就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要彭新洲怎么回答。
向一个根本没在意过这件事的人。
车子停下,司机把二维码递过来,彭新洲眨了眨眼,思绪回归。
她付了车费,开门下车,司机没忍住说道:“诶你赶紧快点进去啊。”
彭新洲没法赶紧快点进去。
因为虞理就站在她家楼门口,撑着把丑伞,大概又是学校公用的那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混乱地忙起来了,所以每天的更新时间会不太稳定,依然是劝大家早晨醒来再看~~
第36章
虞理看到了彭新洲。
彭新洲站在雨中,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
虞理眯了眯眼,觉得这场面有些莫名的眼熟。
车子开走,彭新洲偏了视线,直直往大门走来。
虞理赶紧启动脚步,冲过去,将伞举在了彭新洲的头顶。
彭新洲没理她,脚下速度加快。
虞理跟得上她,只是伞全偏到了彭新洲那边去,自己淋了一脸的雨。
到了大门外,彭新洲依然没理她。
门口尽职尽责地站在保安,彭新洲看了保安一眼,保安立马一步跨过来,揽住了虞理:“你好,请出示证件。”
彭新洲刷卡进了楼,虞理道:“我和她一起的。”
保安:“看来彭总不这么认为。”
虞理提高了声音,冲彭新洲道:“姐姐,给我两分钟的时间!”
彭新洲头也不回,只留给她个纤瘦又气势强大的背影。
虞理:“……”
保安叹了口气:“回。”
虞理:“我再等会。”
“别等了。”保安道,“每天等彭总给两分钟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她也不能个个都见啊。”
虞理愣了愣,看向保安:“我不是……”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保安的表情如此地司空见惯业务熟练,清晰明了地让虞理知道,她就是和那些人一样。
不管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别人不想见你的时候你非求着别人见,不都一个样吗?
低声下气,偏执可怜。
虞理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电梯打开,彭新洲走进去,而后她低头看手机,仍然是一个正脸都没给虞理。
虞理一口气憋在了胸口,说不出来的堵。
电梯门关上,彭新洲消失。
虞理掏出手机,发给彭新洲的信息依然没有被回复。
虞理转身回学校,在公交车上拍了张雨景的照片,发了注册微信以来唯一一条没有实质内容的朋友圈。
字和表情都没配,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句号。
新的一周开始以后,班导替虞理走完了程序,虞理暂时请假去实习。
朱朱和小草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为学霸起立鼓掌。
朱朱问她:“住哪里呀?”
“我去的是行政部门,所以只能自己租房住了。”虞理边收拾东西边跟他们聊天。
小草道:“江城房租这么贵,他们给你开的工资是不是很高呀?”
“这个我还不知道。”虞理诚实回答,“实习生应该工资不高。”
“那你好亏的。”小草凑到了她跟前,“不要听那些公司说什么梦想呀学习呀,薪资待遇才是最实打实的东西。”
朱朱调侃她:“这是你的学长跟你说的?”
小草皱着眉头:“不管谁跟我说的,都是这个理。我们学生就是会被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骗。”
虞理挑挑眉,不置可否。
能安排她去行政岗,可想而知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位置。
像方新连成这样的公司,招实习生,往好了说是为公司储备选拔人才,其实最后能真的进入公司成为正式员工的,少之又少。
百分之九十五的实习生,不过是低薪打杂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