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们不急着回去,大福晋和几个格格却是不方便待太晚,稍用了些,便告辞。
容歆先送了几位格格出毓庆宫,回转归来,便见大福晋孤零零地坐在原位,而大阿哥始终未向她投注一个关注眼神。
稍微解风情的人,当着这么多弟弟的面,不说亲自送大福晋回去,也该出言留她到时一起走,偏大阿哥冷硬的很,在外头从未见他对大福晋展现过一丝温情。
“容姑姑,您回来了?”大福晋起身,柔声道,“我与大阿哥说一声,劳您亲自送我。”
“理当如此。”
而后,容歆便见大福晋袅袅婷婷走到大阿哥身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大阿哥嘴唇一开一合便罢,大福晋再回到她身边时,眼神中存了几分黯然。
两人行至毓庆宫外,大福晋忽然道:“容姑姑,可否送我一段路?”
容歆微一顿,继而点头道:“当然,您稍等。”
她进去吩咐了个小宫女转告浅缃,很快便又出来。
容歆听大福晋命宫侍远些跟着,便从小太监手中接过灯笼,为她照着路。
“听闻大阿哥自小便与容姑姑亲近……”大福晋微微有些难堪地咬住嘴唇,又道,“我想投其所好却总是不得法,容姑姑可否告知我一些大阿哥的喜好?”
容歆来回转着灯笼杆,最后在大福晋期待的眼神中,道:“这些事,您随便问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人便可知道,我再说给您,恐怕也是大同小异。”
大福晋眼神渐渐暗下来,却还是细声细语道:“您说得是。”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容歆攥紧灯笼杆,到底是不忍心,便提点道:“我恐怕还虚长您母亲几岁,您若不介意,容我问您几个问题可好?”
“您问便是。”
“自打您嫁进来,大阿哥可曾召旁人伺候?”
大福晋摇头,“并未。”
“大阿哥可曾对旁的宫女表示青睐。”
“不曾。”大福晋摇头,“只是也不曾对我欢喜。”
最后一个问题,容歆食指敲击着灯笼杆,片刻后才问出来:“大阿哥可有进您房里?”
大福晋脸一红,声音细不可闻,“有。”
“那您耐心些便是。”容歆抬头望向头上那一弯蒙在云纱中的月,轻声道,“大阿哥其实是个温柔的孩子,您对他好,他是看得见的,只是莫要失了本心。”
大福晋脸上红晕渐消,若有所思。
前头不远便是阿哥所,容歆将灯笼还给小太监,“我便送您到这儿,您慢走。”
大福晋诚恳地向她道谢。
容歆并不放在心上,目送她走远便转身回毓庆宫。
众位阿哥们正兴起,绿沈告诉容歆,桌上的菜刚换了热的,随后又道:“女官,方才,太子妃身边的丹嬷嬷向我问您的去向……”
容歆颔首,道:“请她到你们屋里吧。”
“是。”
容歆带着一壶酒和两碟下酒菜,坐在浅缃她们屋里,耐心地等。
半柱香左右,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几岁面容沉静地女子走进来,行礼,隐隐有些激动道:“女官,丹彤回来了。”
容歆抬手指着对面的座位,笑道:“咱们多少年的交情,坐,一起喝一杯。”
丹彤也未推辞,落座,双手端起杯子,“女官,丹彤敬您。”
容歆喝下了,笑道:“还是你有本事,我照看皇后娘娘那么多年,都未曾将娘娘喂胖几分。”
“我那些养身的法子,尽是跟您学得,论起本事,自然还是在您。”
容歆失笑,“出宫竟是这般养人吗?你这张嘴都俏起来了。”
“句句是实话。”丹彤一顿,担忧道,“会不会有人因我的身份而胡乱揣测,继而中伤您?”
“你出自坤宁宫,本就是事实。”
第104章 (修)
“是, 我始终记着, 我是从坤宁宫出去的,谨言慎行,约束己身,未曾堕了娘娘的凤仪半分。”
他们这些坤宁宫出去的老人, 提起皇后娘娘,便只有仁孝皇后。
并非是不尊敬孝昭皇后, 事实上对于孝昭皇后封后那两年的照顾,留在宫中的人皆记在心中, 但论起效忠之人,独仁孝皇后一人而已。
“你们都是好的。”容歆提起酒壶, 给自己倒满酒,又欲为丹彤倒酒。
“女官,我自己来便是。”丹彤双手接过酒壶, 倒满之后便放在手边,准备随时为容歆斟酒。
容歆拿起筷子夹菜吃,她今日忙了一整日, 都没来得及好生坐下用些东西。
“皇上为太子指婚太子妃之后, 瓜尔佳家对你更看重了吧?”
丹彤点头,“是,从前便知道,但我也不会闲说娘娘的事, 她们也并不敢多打听坤宁宫之事。指婚旨意下来之后, 我才按照您的要求, 主动跟太子妃提及。”
“你也用些。”容歆态度随意亲近,“和硕额驸身体如何?”
“前些年有些郁郁,这几年他渐渐又得回些圣心,且都统仕途顺利,他心情便好了些,及至皇上指婚,便整日里红光满面的。”
和硕额驸石华善,十七年,因三蕃作战之时贻误战机,惹怒康熙丢了将军印。战事结束之后,论罪当罚,论功行赏,康熙念在他过往功绩,并未治罪,却好几年再未重用。
一个武将,不能在战场上杀敌立功,那么他的价值便会渐渐减少,且年轻的将领层出不穷,他会郁郁不得志实属常事。
沙俄大肆骚扰边境,石华善屡次上书请战,康熙无视几次才启用他。
而石华善的儿子石文炳,太子妃之父,能力出众,十分擅兵,康熙没有因石华善曾经的错处便冷置他,这几年升迁速度颇快。
瓜尔佳氏,他们家这一支,并未衰落,如今又有了一位太子妃,成了太子的岳家……
康熙必定会重用。
容歆小小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身体硬朗便好,否则太子妃在宫中也挂念着家中。”
丹彤附和:“正是,太子妃孝顺,出嫁前,还哭了几场。”
她说完似是觉出不妥,又补充道:“太子妃是舍不得娘家长辈们……”
“不必解释,我理解。”
古代女子出嫁,便不能再常回娘家,而太子妃是嫁入东宫,太子不可能在宫外建府,所以回娘家更是不可能。
讷敏不就是吗?
首辅大人去世时,她也只能在康熙的陪同下低调前往,更何况太子妃……还不是皇后,便是太子有心解她思念家人之情,也需得经康熙允许。
容歆将杯中酒饮尽,再一次压下她那些情绪,转而问丹彤:“我知道你的能力,可这些年始终没问过你,在瓜尔佳家过得可好?”
丹彤一边为她斟酒一边笑道:“我才到太子妃身边时,还有一位奶嬷嬷,不过瓜尔佳夫人对我信重,后来这奶嬷嬷又出了些问题,太子妃身边便一直是我在管着了。”
这后宅的事,丹彤说得轻描淡写,容歆却听得叹了一口气,“去了外头,也难吧?”
“是,从前以为紫禁城是束缚,可出去才知道,女子生来便难,处处是束缚,不拘于身处何处。”丹彤笑容淡了几分,怅惘道,“初离宫那几年,我悔得日日夜夜梦里皆是当初在坤宁宫的日子。”
“这些年每每忆起往昔,最平静的日子都是在坤宁宫,在娘娘和女官身边……”
她眼中朦胧,容歆探过身为她擦了擦眼泪,道:“都过去了。”
当年在坤宁宫,容歆待宫侍们并不苛刻,但论起亲近,浅缃等人是从小的情分,丹彤他们这些半道儿来的人无论如何也是比不得的。
而丹彤和青碧因着是由太皇太后安排过来的人,较旁人总是更可信几分,时日久了,讷敏对她们两个也多有信任。
讷敏薨逝之后,容歆能够做主,便对坤宁宫的人都做了安排。
浅缃几人坚决留在宫中,丹彤和青碧尚有家人在宫外,且两人家人又强烈要求,她们两个便带着这些年的体己出了宫。
可惜,皆过得不尽如人意。
丹彤家里窘迫,生生撸尽她的钱财还不满足,又想嫁了她换银钱,若不是容歆心念起关心了一嘴,恐怕她便要被嫁到那名声恶劣的人家受尽磋磨了。
容歆想到这里,绕过圆桌,轻轻抱住丹彤,轻声道:“丹彤,都过去了。”
“女官……”丹彤抱紧她的腰,哽咽道:“倘若那一日没有见到您遣来的人,我恐怕便要一条白绫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