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像礼司甚至掂了掂那些瓶瓶罐罐。没有一瓶是全新刚刚开封的, 都是用到一半的。他把那瓶女性使用的泡沫洗面奶的瓶子举起来凑到灯光下,还可以勉强看到瓶盖上因为水没有擦干净就凝结在上面留下的、非常非常浅淡的水渍的痕迹。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感。完全没有事先布置的痕迹。
宗像礼司关上水龙头, 抖了抖手上的水,目光落到毛巾架上并排挂着的那两条毛巾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这么脸上挂着水珠就走了出去,没碰那两条毛巾其中的任何一条。
他来到客厅, 发现那个年轻的女人已经穿好了scepter 4的那套制服, 只有脚上还踩着一双室内拖鞋,略微显得有些不协调。
她坐在餐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把目光投向这个方向, 随即微微愣了一下。
他同样走到那张餐桌旁, 在她的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几乎在同一刻, 她把一个上面画着白猫图案的餐巾纸盒从桌面上推到了他的面前。
宗像礼司的目光落在那个画风似乎跟他的客厅不太搭配的餐巾纸盒子上。
那个年轻女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勉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客套的笑意,说道:“这个盒子,是neko送给我们的礼物。”
宗像礼司有点讶异。
“neko?……啊,你是说,雨乃雅日?”
他看着她默然点了点头表示肯定,心中的狐疑又深了一层。
他当然记得白银之王仅有的两名氏族成员之一,那位当年在迦具都玄示掉剑事件中幸免于难、觉醒了超能力,变成了“权外者”,坚持认为自己是一只猫的女孩子。
不过,他不认为雨乃雅日能和他的哪位下属发展成这么亲密的友人关系——能把这种画着幼稚的白猫图案的礼物当作日常用品摆在自己的居所里,这种礼物一定是来自于关系很好的友人吧。
他顿了一下,意会到了她把盒子推过来不过是为了让他把脸上的水擦干净,于是从善如流地从盒子里抽出几张纸,慢慢地把脸上未干的水珠都拭净了,再揉成一个小小的纸团,放在自己的手边。
“我给世理君发了mail通知她我们暂时有事要晚到一会儿。”他听见她开口说道。
“所以工作方面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
宗像礼司:“……多谢。”
他礼貌地先向她周到的设想致谢,心下却飞快地又开始分析这两句话背后透出的含义。
首先,她似乎真的和淡岛世理也建立了非常亲近的友谊关系,从她并不称呼scepter 4的副长“淡岛君”而是直呼其名,就能够看出这一点。
而且,在淡岛世理和scepter 4的其他人眼中,这个年轻女人是有着替他——青之王宗像礼司——发言的权利的。她说出来的话,可以代表着他的意志。
……这一点就很值得思考了啊——
宗像礼司敏锐的大脑几秒钟内就提炼出了好几个值得他格外注意的要点。但是这一切新增的要点都无助于他猜到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
他刚刚在用冷水洗脸的时候也抓住机会短暂地设想了一下,但是怎么都很难想像他居然会对自己的下属下手,也很难想像他居然会陷入一段被世俗如此认可的长期恋爱关系之中。
不,他自认为并不是情感冷淡之人。只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个人的恋情是最不重要的那一种。在这个世界走上正轨、大义得到持续伸张之前,他觉得这种世俗的恋情问题可以暂时先放一放。
然后,他听到了她平静的声音。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柳泉信雅,是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的——”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个宗像礼司有点难以想像的职位。
“室长特别助理。”她说。
宗像礼司:“……什么?”
他不记得东京法务局户籍科第四分室有这么一个职位。这个世界一定是乱套了。
然后,他看到面前的年轻姑娘——她说她名叫“柳泉信雅”——微微翘起唇角。
“不过,很遗憾,我并不是你的氏族成员。”
宗像礼司:!!!
他……把一位并非自己氏族成员的年轻女性,任命为自己的特别助理?!
他觉得自己今天一醒过来就面对了太多挑战,他以引为傲的理性已经快要绷断了。
“……为什么?”他忍不住沉声问道。
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抬起视线,毫不回避地直视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要径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去一样。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她答非所问地说道。
宗像礼司还没说话,她就径直向着他抛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在你的认知中,现任的赤之王,是谁?”
宗像礼司:“……”
他微微愣了一下,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他后背上升起。
……事情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对了。
这是他意识到危机降临时的直觉反应。可是,面前的这位年轻女性似乎对他并没有杀意。
不,不如说是她的问题直接令他感觉自己一瞬间就站到了悬崖边上,脚下就是深不见底、无法探知的黑暗渊薮,一旦踏错,后果则不堪设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答道:“……栉名安娜。”
这个名字刚一出口,他就看到面前的柳泉信雅似乎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的背脊居然深深地弯了下去,交握起来放在桌面上的双手骤然用力,手背上都绽开了隐隐的青筋;像是一口气都彻底泄掉了那样,整个人都失去了刚刚背脊挺直、目光清明的精神感。一股近乎于悲伤和绝望的情绪瞬间从她的身上扩散开来。
宗像礼司:??
他惊讶地注视着她身上一瞬间发生的气场改变,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就听到她轻声地笑了起来,同时垂下了脸庞,脸上浮现了难过的神色。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一颗水珠啪嗒一声落到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宗像礼司觉得自己很难安坐在她的对面,看着一个似乎跟“自己”关系深厚的年轻姑娘这么难过的样子。他咳嗽了一声,关切地注视着她,问道:“……有哪里不对吗?”
他的问话像是关心,也像是探问;不过这位名叫“柳泉信雅”的年轻姑娘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真意到底为何,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这一次她声音里的泪意更明显了一些,但是语调还是极端冷静。
“在这个世界里,赤之王……仍是周防尊。”她说。
宗像礼司:!!!
他吃惊得差点陡然从椅子里站起来。幸好强大的自制力和理性阻止了他活像个没经过什么大事的毛头小子一样跳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喉间因为极度惊愕而发出“哦!”的一声,失语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个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人生中第一次有点波动不稳了。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德累斯顿石板——”他决定不再跟她打哑谜了,单刀直入地问道。
她打断了他。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德累斯顿石板了。”她平静地说出了让他头脑里轰轰作响的爆炸性消息。
“也就是说,实际上,所有王权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都已经消失了。圣域无法展开,王之力也无法使用。”
她终于抬起头来,重新直视着他。那双眼眸里似乎浮动着水光,把她的眼瞳衬得有如两丸黑水晶。
“坦白说,您现在已经不能够称之为‘青之王’了,宗像室长。”她用一种异常冷静得近乎机械的声调说道。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王权者’了。”她说。
“我不知道您是从哪里、从什么时间点来到的这里。不过,在这个世界里,绿之氏族已经被消灭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又像是在组织着合理的叙述顺序似的。
“看起来您对此非常震惊呢……大概,在您的时间点上,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吧?”
宗像礼司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这真是太令人惊讶了。”他勉强才用一种理性的语调应答道。
他意识到假如他想得知这里有关的一切的话,自己最好先拿出自己的诚意来。于是他用一种坦率且诚恳的语调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