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曾精修过医术,我也总能知道他此刻病得的确不轻。是能危及性命的那种。
“这又是何苦呢。”我半带抱怨地嘟哝了句。
看到这样的月彦时,须佐先生的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你自己不好生休息也便罢了,左右你是鬼,底子就足够强健,可你干嘛拐了他也一起,这是要毁我心血吗!”
我没敢吭声,只是心里有些不服,又有点委屈。
就算没有当真,可那小子不是说过的,只要有他在,便不会再让我受责骂。然而眼下他却闭着眼睛,如同雕像般躺在那里。
这跟说好的可不一样啊!
——可若他醒着,又该会怎么说呢?
“不干她的事情。”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细若蚊蚋的呢喃。我忙顺声望去,却见卧在病榻上的月彦竟是勉强睁开了眼睛,十分含糊地说着。
“是我无端想要寻她,只是没想到沾了许多雨水。”
须佐先生的脸孔愈发铁青起来,他将手里的药箱重重摔在了桌上:“你可真是能耐啊!是嫌自己的寿命太长了吗?才刚好一点就到处乱跑!”
“她是世上最佳的良药。”月彦费力地转动视线,他看着我:“能见着她我许能好得快些。”
“可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再这么折腾,你早晚会丢了性命,到时我可不会再管你。”须佐先生一瞪眼,怒道。
“不会的。”月彦说:“我不会死的。活着和她我都要。”
我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说出这种任性的话来的,但怎么的,该说不愧是他吗?即使落魄成这个样子却依然狂妄着。
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须佐先生也是一时气结,似是不知该如何反驳一般。良久,他才气呼呼地说了句:“那便随你了,只是可别坏了我的名声!”
虽然气恼产屋敷月彦肆意妄为,可在医治的时候,须佐先生依然还是尽心竭力的。不管是在调配稳定病症的药剂上,还是研制彻底根治的配方上。
他甚至还特意差了药童来与我交涉。
“须佐先生说既是产屋敷家的公子依赖您,那么如若您日后有闲暇的时候,便请多去他房里坐坐吧。”那药童起先说话的时候多少还算客气。
可当我脸上露出了一星想要拒绝的神色,药童的言语也瞬间刁钻了起来。
“须佐先生还说了,左右您给他添了那么多麻烦,替他看护病患便算是惩戒了。”
“况且救人性命说到底是积德的事情,所以您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
抱歉平时事情实在太多,评论区实在没精力每条都回,关于设定和剧情对疑问我都有看到,你们提到的问题后文基本都有答案所以我就不特意解释了。
从屑老板搞事开始到现在有很多身影都不见了,虽然写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怎么说呢,每次更新之后看着收藏数一点一点往下掉说不难受是假的,还好还有很多人没离开,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没有抛弃总在胡来的我。
虽然成绩已经差到可能上不了好榜单了,但后面我还是会尽量保持日更不定期加更的。
第26章
这简直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于是我十分干脆地笑出了声来。
“我知道须佐先生是为了医者仁心才想挽救人的性命,可说什么救人性命都是积功德的事情,却也未免有些天真。”我说。
“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善人才会生病。倘使须佐先生救下一条性命,却因救下的那个恶魔而害了千万条性命,那这终究是在积德还是在作孽呢?”
说话的时候,我多少有点意有所指。我知道产屋敷月彦活到了千年之后,也知道他在存活着的千年之间造下了无数杀孽。可就他的病症而言,他的寿数本应该停在二十岁之前的。
是有人用妙手留住了他,只是留他的人大抵也没想过自己会留下这么一条祸根吧。
我这样认为。
“那也是功德。”小药童闻言却是十分郑重地说着,他认真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跟我强调:“即便救下来的人是恶魔,挽救人性命也终究是功德。”
“师父说身为医者,首先要顾好自己的营生。救人性命就是医者的天职,哪管那人身上背着杀孽,在生死面前,他终究是一条人命而已。”
“至于人间的纷纭,那不是医者能左右的,他力所能及的,只是让手下的病患活得更长久而已。”
……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顾自己手下的营生,却不计逆转的生死会给人间带来多少变革吗?
“那若连他自己也会被波及呢?”我追问。
“那也无妨。”药童轻垂下头,脸上带着相当恬淡的笑意:“事实上须佐先生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觉悟了。因为晴明先生曾经跟他说过,他终会因为自己医治的病患而遭逢不幸。”
“就算常在鬼使手里抢人,可须佐先生总还是最信寿数的。即使看破了命运,他也不会妄图逆转——”药童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寻常的事情一般:“他总说这是个人的缘法,是无可更改的。就像他能救下的病患,能被他救下,也终究是命数。哪管真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也是那个人的造化。他只是个医生,也只知道帮人续命而已。”
我默然。
我素来只能看到须佐先生沉迷方剂或是严厉地责骂旁人的一面,可那个看起来十分暴躁的小老头的心里也有这万千思量。
大抵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们这些非人的病患,才能若无其事地把那个少年模样的药童常年留在身边。
“雪村君也是这样想的吗?”良久,我才又开口问了句。
“不是。”少年模样的雪村摇了摇头:“须佐先生终究还是太仁慈了。”
他的话里藏着些许意味深长。
对此我并不意外,毕竟眼前的少年也不真的是个少年人。
虽然样貌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但连我也没办法准确窥知他的年龄。也是我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更重要的是,他是人与鬼结合生出来的半血,身上的气息着实特殊了些。
——不过至少我可以确定,他心里是有什么谋划的。
“不管怎么样,我会先陪着先生走到最后,待先生百年之后,我自有旁的去处。”名叫雪村的半血少年又说了句,他握着拳:“我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雪村也是鬼族里的大姓氏了。我并不确定眼前这少年究竟出于哪支,这也不该是我来过问的东西——说到底,他只是个连名字都没资格写进族谱的可怜孩子罢了。
有须佐先生收留已经足够幸运。
我不想知道雪村要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正如须佐先生所说的,这是他的缘法。
而无法逃离的血的诅咒,大概是我的。
眼下正是平安时代,这个时间的鬼史自然有我爷爷在编撰,我当然不必再去思考身为鬼族人的责任与义务。思来想去,在这个时代,我正经该做的事情也只不过就是养好身体而已。
待恢复正常之后,我便可以杀回千年之后,好好跟那个名叫鬼舞辻无惨的家伙清算清算这笔赖账了。
我不想跟产屋敷月彦有更多的纠缠,免得那笔账会变得更加复杂。
可若我不去找他,他便会隔三差五地拖着自己病弱的身体来寻我,而等着我的自然是须佐先生的叨念。
这样来去几个回合,我终于还是败下了阵来。
——就当是无法逃脱的血咒,是注定了的缘法,再怎么忤逆也终究逃不出这个圈来,不如索性顺其自然。
说是顺其自然,但起先我也不过是在他凑过来的时候不再冷言冷语地堵他回去而已。而他总是趁着这个时候绞尽脑汁地找话题与我闲谈。
后来天气渐暖,月彦的身子也大好了些,于是他便求了须佐先生的许可,约我在庭院里散步。阳光很盛的时候,我总是撑着伞的。
月彦也曾经再次问过我为什么非要避着阳光,我只是推说担心阳光灼伤皮肤。
听我这么说,他也没有再问。
我态度软和下来之后,他也很少再会露出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语气也总是比之前温和许多,言行间也终于有了贵家少爷该有的谦和与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