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蓁蓁不明白,这算怎么一回事?她为什么要陪着王洵这家伙发疯!
可是在她胸腔之中,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却雀跃起来,因为奔跑的步伐跳动得越发剧烈。
她是因为…王洵在欢喜么?
怎么可能?怎么会?
她和王洵…
裴蓁蓁和王七郎…
玩弄权术的虞国夫人和心怀天下的王相…
王洵停了下来,他们面前,是洛阳城中每日都会响起的钟鼓楼。
楼上悬着南魏最大的铜钟,当撞钟人敲响铜钟,整个洛阳城内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裴蓁蓁摘下鬼面,面色因为方才的奔跑有些微微泛红,她看着眼前的钟鼓楼,只觉一言难尽:“这便是你口中看烟火的好去处?!”
这钟鼓楼上只悬着一口铜钟,连站的地方也没有。
王洵没有说话,他揽住裴蓁蓁纤细的腰肢,飞身而起。
夜风将两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裴蓁蓁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他脖颈。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落在了钟鼓楼顶上。
仲夏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去除了夏日燥热。王洵也揭下了面具,拂衣坐在楼顶,姿态潇洒。
“你看。”
王洵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之后,灿烂的花火在夜幕中炸开。
裴蓁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色彩绚烂的烟火映在她眸中,月白色的裙摆上,银线绣的大朵大朵山茶花暗光流转。
她看着烟火,王洵却看着她。
谁都没有说话,烟火响声中,裴蓁蓁的心难得感到安宁。
端午的烟火足足放了一刻钟,最后结束在国泰民安四字烟花上。
“这里看烟火,的确不错。”裴蓁蓁轻叹一声。
国泰民安啊…
裴蓁蓁坐到王洵身边。
两个人并肩看着缀满星子的夜空,良久,王洵忽然道:“对不起。”
裴蓁蓁没想到他会说这三个字:“为什么?”
她的确是不明白,重生以来,王洵数次助她,对不起三字,从何而来?
“你可记得我们初见。”王洵轻声道。
裴蓁蓁挑了挑眉,那应该是…
“天麓书院?”
“当日你凭栏而歌,高唱无衣,第一眼见你,我便觉得你是不同的。”王洵温柔地看向她,“我总觉得,我们似曾相识。”
“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裴蓁蓁握紧了手中赤红的鬼面,心乱如麻,他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之后,我忍不住接近你,一厢情愿地想帮你,照顾你。”王洵低下头,“却不曾问过你的意愿。”
“那日密林中,我才明白,我眼中的你,不过是我自己臆想中的,并非真正的你。”
裴蓁蓁已经冷下了脸色:“所以呢?”
他究竟想说什么…
难道王洵,也有了未来的记忆,不对,若是他有,便不该是这样态度。
“我想重新认识你。”王洵站起身,“我想看清自己的心,真正的欢喜,不该有一点杂质。”
他希望自己不是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影响,而是真正欢喜眼前这个血肉分明的小女郎。
“在下,琅琊王氏王七郎,见过女郎。”他俯身拜了下去。
见他这番动作,裴蓁蓁眼神复杂,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间,少年时的王洵,竟然会欢喜上她么?!
太荒唐了!
可是对上少年赤诚真挚的目光,裴蓁蓁竟是一个狠绝的字也说不出口。
“王洵,我不是你该喜欢的人。”裴蓁蓁也站起身。
她也不值得他欢喜。
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虞国夫人,和以家国为先呕心沥血的王相,从不是一路人。
王洵直起身,神情温柔:“欢喜你,是我的事。”
“你会后悔的。”裴蓁蓁笃定道,只要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或是…想起了未来记忆,都一定会后悔。
“那请女郎,给我一个后悔的机会。”
“你——”裴蓁蓁无话可说,退了一步,发现自己正在高空之中,竟是逃避不了。“王洵,你可是故意带我来这里?!”
王洵负手而立,白衣如雪,一派仙人气度:“女郎多虑。”
裴蓁蓁难得体会到无路可退的窘迫,少年时坦荡赤诚的王洵,对她来说,比之未来的王相更加难应付。
她习惯了同王洵为敌,处处算计,却不知道怎样面对他诚挚的剖白。
这数丈高的钟鼓楼上,她连逃避也无法做到。
她捏着赤红鬼面,咬着牙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王洵软下声:“你为何觉得,自己那般不好呢?如天下每一个小女郎一般,你也是值得人欢喜的。”
“我与这天下间的女郎,都不同。”她这副少年的躯壳中,装的是腐朽不堪的灵魂。
王洵走近她,两个人靠得极近,裴蓁蓁甚至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所以我才这样欢喜你。”
“你可懂什么叫矜持!”裴蓁蓁抵住他的胸膛,有些狼狈道。
王洵失笑。
裴蓁蓁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你且站住。”
她慢慢冷静下来:“河东裴氏,裴子衿,不过,你可以唤我裴蓁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名字是萧氏为她取的,裴蓁蓁从来不喜欢这个名字,萧氏生下她的时候,还心心念念想着少时的情人。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注一)这是舅舅为她取的字,这才是她的名字。
“蓁蓁。”王洵看着她,神情认真地唤出这两个字。
仲夏的蝉鸣不绝于耳,像谁鼓噪的心事。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出自《诗经·周南·桃夭》
感情戏真的好难写T^T
王洵对蓁蓁一直是不同的,所以她没办法拒绝他
第五十八章
“蓁蓁, 我很高兴。”王洵突然伸手,将裴蓁蓁抱在怀中。
裴蓁蓁霎时怔住,手中赤红的鬼面跌落。
她的心, 为什么跳得这样快?
她竟然会为这样一个少年人心动么?
下一刻, 王洵克制地放开她:“洵失礼。”
裴蓁蓁蹲下身,捡起鬼面,遮住了自己所有神情。
她看向钟鼓楼旁那株高树,飞身而起, 落在树梢,而后借力而下,顺利落在地面。
月白的裙摆在夜色中展开, 仿佛一朵盛放的花。
“蓁蓁,我们算是朋友了吧。”王洵在上方问她。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吧。”裴蓁蓁没有回头。
王洵不自觉地勾起唇,笑意比寻常更深了一分:“改日洵请女郎出游,还请女郎赏光。”
“若我得空!”裴蓁蓁留下这几个字,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
她不惧别人算计, 却害怕最真挚的善意。
裴蓁蓁心烦意乱地向裴府走去。
“裴蓁蓁!”
她垂着头, 未曾听到这声唤。
“裴蓁蓁!”裴清衡拉住她的袖子, 走到面前, “真是你, 叫你好几声, 怎么都当没听见!”
虽然隔了一张面具,裴清衡还是轻易认出了裴蓁蓁。
“你怎么在这儿。”裴蓁蓁现在瞧见裴清衡这张脸,就觉得烦。
若他不是陆四…
裴蓁蓁有些头疼,偏偏他是…是那个为了护着她北上,为此不惜牺牲性命的四哥。
她前世从未发觉, 她从未想过,战死沙场的裴清衡,竟还逃得一条性命,虽然没了左眼,音容尽改,他还是活了下来。
最后,又为了她,没了性命。
“今日大哥带我们一道出游,你该知道吧?”裴清衡奇怪道,“既是遇见了,便等一等,咱们一同回去。”
说着,他高声叫了一句:“二哥…”
裴蓁蓁阻止不及,眼看着不远处的裴清渊转过头,见了她,一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蓁蓁!”裴清渊如同一只大狗围着裴蓁蓁打转,不停撒欢。“蓁蓁,你在这里啊,我今日为你挑了许多花灯,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裴蓁蓁按住他额头,左手摘下脸上赤红鬼面:“你安分点,伤还没好蹦跶什么。”
“蓁蓁,你在关心我对不对?”裴清渊摇着尾巴,“你放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按褚先生的说法,再过几日骑马打猎都不在话下。”
裴清衡拿过裴蓁蓁手中面具,仔细瞧了瞧:“方才我没看错啊,那牵着个少年郎君袖子的,正是你。”
裴清渊立刻警觉起来:“什么郎君?!蓁蓁,难道今日你竟然是和哪家野小子出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