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修还不能说话, 他一直在输营养液,所以不用吃饭, 也不用上厕所,因为插着导尿管。
病房里一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翻书声, 就只有呼吸机运行的声音。
贺池拿起手机看时间,八点半刚过。
谢瞻顾说回去俩小时, 可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半小时了。
贺池等到九点,打个电话过去, 关机。
过了几分钟再打, 还是关机。
贺池站起来, 拿上书包往外走。
刚出病房, 和武心忱迎面撞上。
武心忱一眼认出他是谢瞻顾的表弟,刚说了个“你”字, 贺池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现在的小孩真没礼貌。”武心忱小声嘀咕一句,推门走进了病房。
贺池骑着小电驴,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
谢瞻顾没在家。
他说回来弄吃的,可厨房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贺池坐电梯到负一层的车库,谢瞻顾的车位是空的。
他第三次打给谢瞻顾, 还是关机。
贺池几乎可以确定,谢瞻顾出事了。
他立刻去了物业,简洁扼要地说明情况,要求看监控,工作人员同意了。
回放监控,在18点27分,出现了谢瞻顾和歹徒搏斗的画面。
歹徒戴着帽子和口罩,没有拍到脸,只知道是个身形高大健壮的男人。
贺池立刻联想到一个人——乔亦桥的爸爸,这是他唯一知道的有作案动机的人。
他冷静地对工作人员说:“麻烦你帮我报警。”
工作人员急忙拨打110。
贺池走出物业,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聊天列表里的好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点开乔亦桥的头像,打了语音电话。
乔亦桥很快接了:“嗨,池哥。”
贺池直接问:“你在哪儿?”
乔亦桥说:“在家啊。”
“你爸呢?”贺池又问。
“在客厅看电视呢。”乔亦桥有点懵逼,“什么情况啊?你怎么还关心起我爸来了?”
贺池沉默两秒,说:“我表哥被绑架了。”
“我操。”乔亦桥愣了两秒,“所以你怀疑是我爸干的?”
“嗯。”贺池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不会的,”乔亦桥的语气少有的正经,而且笃定,“虽然乔济生在外头喜欢装逼,但他其实是个窝里横的怂包,只敢对我和我妈动手,而且他还是个傻逼,没胆子也没脑子绑架别人。”
贺池说:“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先挂了。”
“池哥,”乔亦桥急忙喊了一声,“你在哪儿啊?我现在过去找你。我再把一哥和郝哥也叫上,他们俩都是有钱人,家里有的是门路,肯定能帮上忙。”
贺池犹豫两秒,说:“好,谢了。”
“谢什么呀,”乔亦桥笑着说,“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结束通话,贺池给乔亦桥发了个定位过去。
他转身回到物业,工作人员告诉他:“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会尽快过来,你得留在这儿,待会儿跟警察说明情况。”
贺池点了下头,问:“我能再看看监控吗?”
工作人员推了下椅子:“你坐这儿看吧。”
贺池刚在电脑桌前坐下,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立刻察看,许一元在“父愁者联盟”里@了他。
ONE:@池 把你表哥的照片和被绑架的视频发过来。
池:稍等
贺池手机里只有一张谢瞻顾的照片,就是前两天谢瞻顾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
他先把照片发到群里,然后用手机把监控视频录下来发过去。
池:绑架犯把我表哥的车开走了,是一辆银灰色奥迪Q5,车牌号是GM7259。
ONE:好
风吹褲裆毛飞扬:池哥,你表哥那么牛逼,肯定不会有事的
池:嗯
警察和许一元他们仨是前后脚来的。
这片区域是归苹果园派出所管辖的,来的这两位男警察上午刚在医院见过谢瞻顾,在监控视频里看到谢瞻顾的脸时,俩人既惊讶又气愤。
“我操,敢动我们丁副队的家属,这孙子完了。”人民警察气得当着普通群众的面爆了粗口,“小张,通知休假的、下班的全部归队,集中火力办这个案子,必须尽快把丁副队的家属救回来!”
谢瞻顾是被水泼醒的。
恢复意识的瞬间,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应该是之前在电梯里摔那一下摔的,也可能在他昏迷的时候又受到了其他打击。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片浓到化不开的黑暗,适应片刻,等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这里是一间毛坯房,但只有三面墙,夜风从空着的那一面呼呼灌进来,而谢瞻顾就背靠着墙坐在边缘处,只要他稍微往旁边一动,就会跌进虚无的黑暗里。
他不敢动,也动不了,手脚都被绳子绑着,而且迷药的药劲儿还没退,他的四肢根本使不上力。
“这里是18楼,摔下去肯定会死。”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个女人靠着另一面墙坐在谢瞻顾正对面,他早就看到那里有一个人影,但太黑了,看不清脸。
袭击他的明明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难道这个女人是那个男人的同伙?那个男人去哪了?这个空间里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你是谁?”谢瞻顾的声音哑得厉害。
一阵窸窣的声响后,忽地亮起一束光,是手电。
黄色的光打在女人脸上,仿佛恐怖片里的场景。
谢瞻顾辨认两秒,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安大姐?你——”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手电光熄灭了。
安红语声轻淡:“是我。”
谢瞻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念急转,很快推测出其中关窍:“你和任远是一伙的,对吗?”
“对。”安红直接承认了。
谢瞻顾继续猜测:“其实是你和任远联手杀了1205的甄姐,任远是为了保护你才自杀的,用那封遗书把罪过全揽在了自己身上,是不是?”
“那个女人该死。”安红说话的语气一直没什么波动,平淡得就好像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谢瞻顾问。
“因为钱。”安红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伴着呼啸的夜风,安红平静地向谢瞻顾讲述她的故事,从那些遥远的过去开始讲起。
“我老家在G市周边的农村,家里有一个姐一个弟。我爸妈身体都不好,出去打工没人要,光靠种地又挣不了几个钱,所以我们家特别穷。为了供我姐和我弟上学,我刚满十八我妈就把我嫁出去,换了两万彩礼。那个男人是隔壁村的,叫赵雪松,比我大两岁。”
“赵雪松脾气不好,还喜欢喝酒,一喝醉就动粗。刚结婚的时候公公婆婆还会劝劝,时间久了也懒得劝了,他们反过来劝我,村里哪个男人不打女人,忍忍也就过去了,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忍过来的。”
“我忍了两年,忍不下去了,生完孩子就和几个同村的妯娌一起来城里打工了,孩子扔给爷奶照顾。我做过很多工作,洗碗工,足疗师,售货员,房嫂,最后成了保洁,虽然辛苦,但稳定又挣钱,我一干就是十年。”
“大概七八年前,我遇到了小远。他当时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大街上,抓住我的衣服求我救救他。我把他送去了医院,还给他垫了一千块医药费。”
谢瞻顾发现,从说到“小远”开始,安红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里突然多了点微末的笑意。
“我救了他,他却讹上我了。他没地方住,赖在我家不肯走,住我的,吃我的,像条癞皮狗。我看他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又无依无靠的,就收留了他。”
“等养好了伤,小远开始去工地干活,他肯卖力,挣得不比我少。他每个月都把工资交给我,让我替他管钱,还说他挣的钱我可以随便花。”
“孤男寡女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就容易出事。是我主动勾引的小远,我一勾他就扑上来了,说他早就喜欢我,又怕我嫌他小,怕我知道了会赶他走,所以憋得很辛苦。”
“那天晚上,我能记一辈子。我头一回知道,男人和女人做那种事竟然那么快活。小远就像一头吃不饱的狼,从晚上弄到早上,天亮的时候,他从后面抱着我,趴在我耳朵边说他爱我。我当时哭得像个傻子,我活到三十多岁,第一次有人说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