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小月亮的爸爸至今仍然带着她伤害,他不同意离婚,谈到离婚就会以威协、喝斥来面对她,她一个小女人,为了保护小月亮,为了不让年迈的爸爸受到惊吓和委屈,她选择了隐忍等待,等到小月亮长大的一天,她希望她们可以逃离那个人的魔爪。
让她担心的是,小月亮的爸爸杨小龙其实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只是她不知道他在哪,实际上她也不想知道。二零零一年那个春节,她因为有家难回,所以就呆在深圳,结果春节过了没多久,杨小龙就赶到深圳找到了她,要带她回湖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的,那里的家让她感觉到绝望,于是她跪在美容院大姐的面前,求她救救她,美容院大姐可怜她,呵退了惹事的杨小龙,帮她退租了原来的房子,让她直接搬到美容院里住。从此,美容院四层的阁楼就成了她和小月亮的家。美容院在步行街的附近,有监控也有巡视的警察,杨小龙不敢对她怎么样,她也知道,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但对于她一个孤身女子来说,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杨小龙带给她的恐惧是无处不在,小月亮五岁那年,她带着小月亮从幼儿园回美容院的路上,杨小龙不知从哪里开始跟踪她,到一个公园的拐角处,他从后面过来把小月亮抱起来就跑,她吓坏了,拼命地叫喊,但没人看见,听到的人认为是家庭矛盾也没有人愿意帮忙,小月亮在杨小龙的背上挥舞着两只小手:“坏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冲上去拦在了杨小龙的面前,杨小龙看见了,放下小月亮走了。当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时候,小月亮正独自站在车旁边大哭,她看见汽车里面一个瘦瘦的男人,带着口罩,看到她们母女团聚,闪了一下车灯就离开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车主道谢,从此她就再也不敢带着小月亮走僻静小路,哪怕多绕几个街口,她也要走人多的地方,防止再次碰到杨小龙。
她不知道杨小龙会在哪里出现,在哪里上班,她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现把小月亮从她身边带走,她知道,他能做到。有好几次,她都会梦到杨小龙恶狠狠地瞧着她,说她带走了他的女儿,还有就是小月亮被他带走,她找不到,走遍了深圳也没有找到,她哭着从梦中惊醒,小月亮也醒了,对她说:“妈妈,你又做恶梦啦,妈妈别担心,小月亮不会离开你的,小月亮不会去找爸爸的,爸爸是个坏爸爸。”她于是才搂着女儿又慢慢地睡着。
现在小月亮九岁,也从幼儿园成为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令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虽然杨小龙有时仍会跟她打电话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有时会跑到小月亮的学校门口等着见她,她知道,杨小龙还想跟她继续下去。可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早就关上了这样一道门,杨小龙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会什么时候突然发火,砸碎碗。杨小龙和他的家庭,她再也不想跟这些有任何瓜葛。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凭她自己的一份工作,能把小月亮教育好,不要让她重蹈自己幼年的覆辙。
偌大的公园里,形形色色的男女很多,她戴着墨镜,这样让她更有安全感。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裾,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悠闲的白色云朵,她脑海中猛然回忆起一首诗来,那是上高中的卫国信里面记录的,而今,她还能隐隐约约记起句子。然而已别经年,他们早就不再是那时的青葱少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女儿说:“小月亮,你自己先玩一会,别走太远,妈妈走累了,在那边凳子上休息下。”
“好嘞,妈妈,我到那边滑会儿去。”小月亮脚踩着滑轮鞋,一脸地无忧无虑,指着海边的石栏杆。
许燕冰将垫子垫在石椅上,坐了上去,暖暖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透过墨镜她看着远处的山峦,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
卫国,这个名字,离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从他开始上大学,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算来,到今年也有快十年了吧,十年,可以永久地改变一个人。他或许早就功成名就,结婚生子,他不会想到,在遥远的南国海边,她想起了他,想起了那炽热的诗行:
我喜欢你!
不为了什么,
不因为什么,
就像坦荡荡的白云眷恋着蓝天;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正如一见钟情般的无怨无悔。
我从此便天天想着你!
知道不为了什么,
却知道因为什么,
好似向日的葵花执着的脸庞……
她的眼前浮现过村道上卫国的因紧张而胀红的脸颊,在城墙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如同孩童般的雀跃……“你说过这诗就是为我俩写的,但你从来没有说过,你是为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
……我从此便天天偷瞧你!
知道为了什么,
更知道因为什么,
即使只有隐秘的快乐;
我悄悄地从你身边走过!
正如那片眷恋着蓝天的白云,
留不下半点雨滴,
不留下一片身影。
“你为什么要偷偷地,为什么要悄悄地路过我的身旁?福州的海边是美丽的,为什么你的心情却如此忧郁……”
“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许燕冰掏出电话,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通:“喂,哪位?”
“老婆……你们在哪里啊,我在你们美容院门口,我来接你们去踏青啊。”杨小龙特意装出来的兴奋地嗓音从电话里传来。
“你叫谁老婆呢,跟你说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总是换电话来找我。”许燕冰早就把他的电话设置成黑名单,结果杨小龙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个电话来骚扰她。
“怎么没有关系?我还是杨馨月的老爸不?你……”许燕冰听到这,厌烦地挂掉了电话。
“呯……”“哎……呀……”突然一阵叫喊声从岸边栏杆处传来,许燕冰抬头一看,小月亮正手扶着栏杆的铁链,一个小男孩和他的自行车摔倒在地上。小月亮脸上既惊且惧,看来是被吓着了,旁边一个男人扶着她,看着小男孩摔在地上,马上又去扶小男孩。男人戴着口罩,穿着深圳义工的红马甲。
小男孩的父母这时也在一旁跑了过来,看到小男孩已经摔破了膝盖,骂骂咧咧地对小月亮指指点点,许燕冰看到小月亮呆呆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东西也顾不上拿,赶忙就向岸边跑去。
只见穿义工衣服的男人对小男孩父母说了几句,抱上男孩就往公园外面走去,走之前男人又扭头朝许燕冰这边看了一眼。
“卫国……卫国……”岸边的一处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许燕冰心里如似惊雷一般,“卫国?”她顺着叫喊声看去,一对二十多岁的情侣,正朝这边小跑而来。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她回头看时抱着小孩的男人与小孩的父母在一丛树林后面消失了踪影。
许燕冰看着跑过来的情侣,似曾相识,她顾不上安慰小月亮,牵着小月亮的手,对刚才叫喊的男青年问:“请问您刚才可是叫‘卫国’吗?”她边说边取下了自己的墨镜。
“燕冰?你是许燕冰?”旁边的女孩笑着跳起来,牵起她的手:“我是林逸啊!”许燕冰圆圆的脸型,加之嘴角旁的一颗浅黑痣,多年未见的林逸居然瞬间认出她来。
“林逸……林姑娘?”许燕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没错,俏验,略显咖啡色的皮肤,眼角眉稍尽显笑意,可不就是林逸吗?十多年过去了,她脸上顽皮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许燕冰,我是陈捷,你还记得我么?”一旁的男青年,这个时候也接过话。许燕冰才注意到,陈捷变化很大,不再是之前初中那个廋弱而又羞涩的小男孩,若非他自我介绍,她一定不会认出他来。
“陈捷,你刚才是在叫卫国吗?”许燕冰瞧着陈捷,陈捷穿着红色的棉质衬衣,与林逸在一起相得益彰。
“对啊,刚才穿马甲的那个,怎么叫他他好像也没有听见!”陈捷懊恼着挠挠头,“我来打电话给他!”说着便拿出电话出来拔卫国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