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轻描淡写地将诏令放回袖内,都没给王贲一个正眼:“并无不同。”
一句话,四个字,足足将少将军怼的是哑口无言。
王翦依旧跪着,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松了又紧,心中亦是七上八下。
那些降俘皆是依令行事,对谋逆之事可以说是毫不知情,如今吕不韦却要对这些无辜兵士斩草除根……
不光如此,他更想不通吕不韦为何如此急于要取成蛟的性命。
他只知这份诏书绝不是出于嬴政的授意,只知成蛟这一次注定难逃一死,无论樊於期、自己亦或是嬴政都无能为力……
这一次,吕不韦俨然是铁了心要将事情做绝!
其实何止是成蛟和这些降俘,连他自己此刻又何尝不是对方案板上的鱼肉?!
宣读完对成蛟以及叛军俘虏们的处置决定,吕不韦接着又拿出了另一份诏书。
王翦太阳穴微微颤动,心知对自己的审判已然来临。
“太后懿旨——上将军武成侯王翦,功勋卓著,事必躬亲。破敌于帐中,决胜于阵前。此番虽识人不清,然哀家念尔征战多年,劳苦功高,决意小惩大诫。命有司依律罚俸一年。”
与之前的那份诏令相比,太后的懿旨三言两语,对王翦的处理结果可谓是不能再温和了,以至于吕不韦念完旨意离开多时,王贲依旧傻傻地跪在地上,被王翦踢了一脚才反应过来。
“父亲,这个吕不韦究竟要干嘛?”
面对儿子的疑问,王翦苦笑着摇了摇头。
俗话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吕不韦倒把为君者御下的这一套玩转得越来越游刃有余了。
“父亲,您还没告诉我呢!那些降卒真的要统统杀光吗?他们根本罪不至死啊!”跟王翦相比,王贲虽说傻气了些,且各方面的能力都显得平平,但毕竟受其父的影响,也不是一个滥杀嗜血之人。
“否则呢?诏令已下,你想抗旨?”
“可那分明就是吕不韦自己的……”王贲话讲了一半便不吭声了,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年轻气盛的他还是不死心,也不甘心:“那可是三万多条人命啊!且不论降卒何辜,他吕不韦要杀人,凭什么借父亲您的手?有本事他自己动手啊!”
“够了!”王翦冷不防大吼一声,显然心里也憋了很久,“身为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让你杀你就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可那些屯留的降卒不也是服从命令的么,不也是一个个守卫大秦河山的铁骨硬汉么?
他们又何其无辜?!
王翦一向反感滥杀,而今却不得不由他亲自下令动手……
一想到这些,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便恍若一身力气抽干,颓然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王贲吓了一跳,从未见过他父亲这般模样,立马闭上嘴巴大气不敢出。
半晌,见儿子一副瘪瘪缩缩的神态,王翦不禁叹了口气,神色稍缓:“小子,你要明白……你父亲我此时能够有命站在这里,对你发脾气,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讲到这,他微作停顿,也不知王贲领悟与否,又接着说道:“从此刻开始,你我二人什么都不要多说,什么都不要多问,上头让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记住,富贵荣华如同剑的双刃,保护好自己即是保护好家人,只有懂得惜命,才能日后享福。”
“父亲,我……”
“罢了!”王翦边说边起身,“你找几个人,下去安排吧。”
王贲这次算是听懂了他父亲的意思,一切已无任何转圜可能,那三万余降卒无论如何都是活不成的……
思及此,他握了握拳,只得咬牙转身而去。
·
屯留降兵因人数众多而被王翦分成多个营区进行临时安置与监-禁,平日里的吃食与其它士卒并无差别。
此时明月出上,早已到了饭点却并未听见“开饭”号令,众降卒心中不觉纳闷。
不一会儿,但见王翦几个部下带着一对兵士小跑着赶来,将眼前一干降兵俘虏全部驱赶至一条河边的空地上。
本来这些人还不知发生何事,但在看到对方兵士手中的刀剑以及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时,他们立刻明白了一切——这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不是说好了只要投降就可以不杀我们的吗!我要见上将军!我不想死!”一个士卒抢下武器,强行突破包围圈欲往河里逃,结果还没跑两步便被弓箭手一箭射杀。
紧接着,越来越多人开始哭喊、求饶、恸哭,绝望呐喊的声音震彻山谷……
王翦站在山坡上,下面的情景尽收眼底。
“开始吧。”
艰难地将这三个字说出口,这位征战沙场,戎马多年的老将军不由得闭上眼转过身,不去看不去听,迈着沉重的步履渐行渐远,仿佛这么做就能隔绝掉那些血腥的杀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微萤照雨”的地雷!
感谢小天使“安沫冷”的营养液!
第59章 斩草除根
屯留一役, 斩敌近两万,降俘三万余。
叛军将领皆被斩杀,上将军王翦大获全胜, 岂料未过几日便接到由他来亲自处决战俘的诏令。虽为处决, 但对于那三万手无寸铁的降卒而言无异于屠戮, 就连十多岁的刚入伍的孩子也不能幸免!
遥想当年长平之战, 武安君白起坑杀二十万降军赵卒,对于未成年的孩子尚且饶过其性命, 而今面对大秦士卒却斩尽杀绝,在场之人无不唏嘘,但未有一人敢言。
据说那日阴雨绵绵,山下尸横遍野,空气中的血腥气味浓烈得让久经沙场的将官们都闻之欲呕。
降卒尽数屠杀后, 便被直接抛尸于河流之中。
血水染红了清澈的河水,三万具尸骸甚至阻断了水流……
成蛟目前仍然被监-禁着, 因而并不知外面的情况。
吕不韦来到营帐里的时候恰逢夜晚,成蛟背对着他正解衣准备安寝。
听到脚步声,他还以为是樊於期:“你昨天到今天去哪儿了?是不是王兄来信了,让我们尽快回咸阳?”
“长安君此言差矣!”吕不韦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静谧。
成蛟一惊, 立刻转过身, 警觉地打量着面前之人:“吕相来这里所为何事……”
自己现在尚未洗脱嫌疑,吕不韦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来屯留?而且单独来找自己?
樊於期身为王翦的副将,他的军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就算吕不韦进来没人能拦得住,可总有人知会一声吧……
他越想越不对劲, 直勾勾地盯着吕不韦, 提防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吕不韦依旧是往常那副慢悠悠的语气:“本相来此,自然是为了公务。”
“什么公务?”
“送长安君上路。”吕不韦一言既出, 合掌拍了两下,两名手下端着一盏酒走入账内。
成蛟看到酒,顿时明白了一切,不由得大惊失色:“你…你要杀我?!吕不韦你好大的胆子!”
“非本相要杀你,而是王上不能留你……”吕不韦轻轻一笑,“本相差点忘了,樊於期不在,长安君必定对外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你的九伯、十一叔和十四叔已经当场伏诛,剩下的三万降卒也已尽数处决……现在,该轮到你了。”
提到樊於期,成蛟立马回过神来。
他当然不会相信吕不韦的话,于是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慌,不能自乱阵脚:“樊於期人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王翦将军呢?我要见他们!”
“长安君大可放心,上将军与樊副将皆一切安好,只不过您怕是没办法见他们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此时此刻他们俩就在您的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吕不韦说着环顾四周,不禁叹了句,“看来长安君这几日过得相当不错,这里可一点也不像叛贼该有的待遇。”
话说到这个份上,成蛟再迟钝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不论真相如何,不论吕不韦的动机如何,对方已经认定他就是屯留叛乱的主使,并且,不会让他活过今晚
想到这儿,成蛟脸色不禁惨白如纸,只觉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袭遍全身,侵入四肢百骸,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该说的本相都说了……长安君,请吧!”吕不韦让手下将毒酒端到成蛟面前,做了个“有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