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宫里热闹,你就陪孩子们多玩会子吧,左右照应着就是。”赵姬这么说自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和道理。
今夜整个宫城都在守岁祈福,彻夜灯火不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何况嬴政已经答应待会过来用饭,之后母子俩一起守岁,而她的政儿一贯是不喜看到这两个孩子的。
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难得的与政儿独处的机会,赵姬也想趁此机会和儿子开诚布公好好谈一谈,让政儿解开心结。
霜儿应了一声后便将两个孩子领下去了,赵姬则坐在一棵梅树下想心事。
且说两个小公子虽然只有三四岁,却正是调皮好动的年纪,一路上蹦蹦跳跳七拐八绕便将霜儿甩开老远。
“小公子,小公子……你们好歹吱个声啊……”此时两个孩子正藏身于假山的背面,不一会儿便听见霜儿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其中一个小一点的孩子正要探出小脑袋瓜,身边的哥哥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别出声,否则让霜姑姑发现了……她现在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我们正好可以偷偷去前面玩。”
弟弟连连点头,然后两个小孩猫着腰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花园。
霜儿还在蒙着眼跟孩子躲猫猫,浑然不知两个小淘气包早就悄悄远离德仪宫的范围。
“哥哥,我们怎么越走越黑呀?”走了一小会,弟弟忍不住说道。
前方是一条小径,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处。
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就连两旁的灯笼也是稀稀落落,不甚明亮。
两个孩子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等他们俩回头时,不禁发现身后那一排原本亮着的灯笼不知何时竟熄了!
小一点的孩子不由得抓住身边孩子的手,小声道:“哥哥,我怕……”
要是母后和霜姑姑在就好了……他后悔了,不该把霜姑姑撇开自己偷偷跑出去玩的。
哥哥也不过比弟弟大一岁,纵然此刻心里亦是怕得直打鼓,但作为兄长的他仍强装出勇敢镇定的样子,还不忘像个男子汉似的安慰自己的弟弟:“别害怕,大概是风把它们吹灭了。”
于是,他们手牵手继续朝前。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个孩子每向小径深处走一步,路边的宫灯就熄灭一盏……
蓦地,一抹暗影越过枯枝,“咕咕”叫了两声,原来是一只黑色羽毛的鸟。
弟弟情不自禁地握紧哥哥的手,眼前便是小径的尽头,孩子们不由得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抹白色身影,看上去很突兀,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她是谁呀?是霜姑姑扮的吗?”弟弟悄悄问哥哥。
“不像啊,霜姑姑的个子好像高一点……”哥哥摇摇头,忍不住出声道,“喂,前面的人,你是谁?”
那人背对着他们俩,静静地站在前面一动不动,也未出声,看身形像是一个女人。
今日是年节,那人却穿着及地的素白曲裾,后摆曳地还拖出很长一截,长发披散着一直垂到腰以下,未戴任何发饰……
“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回答?”
“对呀,还不快快转过来给我们看看你是不是霜姑姑假扮的?”
两个孩子喊了半天,对方都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正准备上前一看究竟,正在此时起了一阵风,衣裙微微摆动,那身影慢慢转了过来,露出了正面……
月光下,白灰一般的面色宛若从墓地里飘荡的鬼魅,双眼被头发遮住,血红色的嘴唇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直达耳根,仿佛整个面部裂开了一样,长长的鲜红指甲朝他们俩的眼睛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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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许久的霜儿觉得不对劲,于是摘下眼罩,一路寻到假山附近,在地上发现了一只虎头帽。
这不是小公子的帽子吗?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心中一晃而过,霜儿当即唤来德仪宫的七八个宫女和内侍,命他们赶紧分头找人,自己则继续沿着假山笔直往前继续搜寻孩子的踪迹,终于在一处僻静的宫苑北角找到了两个小公子。
“来人呐!快宣医丞!”看着双双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孩子,霜儿吓坏了,慌不迭上前探了一下他们俩的鼻息。
所幸,孩子的呼吸还算平稳。
医丞们很快赶到了德仪宫,经过一番诊断,得出了一个令人愕然的结论——两位小公子的昏迷和发热乃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惊吓?这怎么可能呢?!”赵姬显然无法接受医丞给出的结论,今天是年节,宫中热闹非凡,孩子们玩得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吓到昏迷不醒?
“启禀太后,奴婢刚刚为小公子换衣擦身时听见小公子在呓语,好似在说‘有鬼’……”霜儿诚惶诚恐地站出来,禀报道。
她身旁的一名宫女也点点头,神情亦不太自在:“霜姑姑照顾两位小公子时奴婢刚好在场,确实……确实也听见了。”
“鬼?哪里来的鬼?”赵太后话音刚落,殿内众宫侍皆噤声不言。
距离命案发生还不满一个月,然而真凶至今未能浮出水面。
众人嘴上虽然闭口不谈,心中却并非没有数……
赵姬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当场气得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就算闹鬼,人又不是哀家杀的,为何要对哀家的孩子下手?!”
思来想去,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苦夏身上。
自从她进宫以来就波澜不断,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如今都殃及到政儿和她的两个孩子身上了!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让她入宫……
想到这,赵姬立刻起身吩咐宫人:“来人,即刻送苦夏小姐回将军府!”
第37章 不了了之
时下虽是万物萧条的寒冬,可由于年节的缘故,宫中喧嚣更胜往日。
每棵树上都挂了彩纸糊成的各色宫灯,远远望去花团锦簇,仿佛一夜之间就到了万物复苏、姹紫嫣红的春日。
嬴政步伐轻快地走在前往德仪宫的半路上,一边对身旁的樊於期说道:“你就别送了,快去阿房宫吧!我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会迷路不成?”
樊於期正欲开口,却见一大拨宫人疾步朝德仪宫的方向而去。
嬴政恰好也看见了这一幕,担心是不是他母后出了什么事。
“不一定是太后,我去问问……”
樊於期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两人的视野——吕不韦!
“相国大人,这边请!太后已经在宫里等候您多时了……”为吕不韦在前方引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德仪宫的掌事宫女霜儿。
夜风仿佛就此凝滞。
广袤夜空之上,繁星依旧耀眼;视线所及之处,宫灯依然绚丽。
只是,嬴政感觉不到了……
宛如隔绝了一切,他的世界他的眸底,除了扑面而来的萧瑟寒风以及眼睫处的隐约刺痛,竟什么也感觉不到。
风乍起,摇动枯枝落木。
零散的彩色光影在眼前漂浮,似梦似幻……
嬴政转身便往回走,樊於期赶忙跟上:“王上不是去……”
话音未落,嬴政便冷笑着打断:“他们一家子的团圆饭,与寡人何干?”
“或许事情并非我们看到的那样……”樊於期照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他眼里,或许太后一些所作所为伤了嬴政的心,可他仍旧相信母子终究血浓于水,太后无论如何断不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冷淡疏离。
“你也看到了,还用得着解释么!”嬴政扯了扯嘴角,眼中尽然是嘲讽之色,“既成为了寡人,又何来家宴?樊於期,我累了……回甘泉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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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将至,吕不韦奉诏回王都咸阳。
奈何蜀地实在太过偏远,道阻且长,尽管他一路快马加鞭尽量少停歇,却仍然在祭祖前一天晚上才堪堪赶回。
结果次日便是祭祀大典,几乎一夜未眠的吕相又得奔赴大典。
忙忙碌碌一整天,本想着祭祖一结束总该可以回家好好歇息了吧,谁知还没登上回府的马车又接到了太后的传召,于是莫说晚饭了,连气儿都来不及喘上一口的相国大人不得不再次连夜赶往宫中。
德仪宫内,灯火通明。
医丞们已经下去煎药了,吕不韦见孩子的情况并不严重,便告诉太后说自己要离开一小会。
赵姬不知他这个时候更深露重的要去哪儿,谁知对方只留了句“好生歇息,我去去就回”,便匆匆离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