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错位的闷响传来,赵高闷哼一声,汗如雨下,强忍着指间剧痛,两眼死死盯着对方鞋面上绣的金龙:“那鼍胶的确是奴才悄悄替换的,栽赃陷害樊少使之事的确是奴才所为,可是人并非奴才所杀。”
对方的话更激起了嬴政的愤怒与暴戾:“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让樊於期对寡人失望,从而将他逼走,让寡人失去这个左膀右臂……”
“是……”赵高并没有否认,“樊卫尉才能出众,深得王上信任与重用,若他一直在王上身边,奴才便永无出头之日。但是奴才真的没想谋害樊少使的性命,她的死确实与奴才无关呐!”
“是吗?可当时分明是你故意将寡人引向事发地点,让寡人亲眼看到丹儿和樊於期的争执……你明知丹儿身怀六甲,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寡人定会先保她,而樊於期也会因此心灰意冷,如此一来,你的目的便达到了。”
赵高忍痛,拼命摇头否认:“奴才绝无此意!那都是巧合!”
嬴政最是瞧不起敢做不敢当之人,觉得赵高此时尽在狡辩,于是又重重将他踢向一边:“哪有那么多巧合!你若不为燕国卖命,寡人行踪怎么会泄露出去?又怎会在齐国遭遇伏击?!”
嬴政盛怒之下出手极狠,赵高被踢出内伤,吐了口血,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赵高啊,你的花言巧语在寡人面前不起作用。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寡人可以给你个痛快……说吧,还有什么遗言遗愿,或许寡人能考虑考虑。”
在嬴政看来,王翦、蒙武、李信之流才称得上是臣子,樊於期则是朋友,是知己;赵高在他眼里从来都算不上臣子,正如“奴才”这个自称一样,那人只配为奴为仆。所以,他们俩之间根本不是什么君臣,只是主子和奴才的关系。
赵高咳了几声,趴伏在地上缓了好一阵,才沙哑着嗓子开口:“王上圣明,请仔细想想,奴才为何要出卖于您?这么做对奴才有何好处?”
嬴政冷冷一笑:“他们能给你的,自然是寡人给不了,或者不会给的。”
赵高爬到嬴政脚边,颤颤巍巍举起右手:“奴才在此,愿发毒誓——从未勾结他国、卖主求荣,若违此誓,必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好一个忠肝义胆的赵府令!”满脸嘲讽地拍了拍掌,嬴政用鞋尖顶起赵高的下巴,“你既以誓言为证,那么寡人便遂了你的意。你的命寡人暂且留着,不过你的子孙就不用留了……”
此言一出,赵高双目大睁,以为对方要对他的家人动手。他早年颠沛流离,成家很晚,迄今也只有一个女儿……
正准备为妻女求情,谁知嬴政接下来的话才真正令他肝胆俱裂:“来人,将他拖下去,施以腐刑。”
腐刑……?!
赵高双眼失神,震惊得无以复加,直到两名狱卒将自己架起才反应过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赵高了解嬴政,既然说了留他一命,那自己这条命便保住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酷刑折磨定然少不了,毕竟以奴诬主、陷害宫妃是铁证如山,按律死罪难逃,且会株连家族。
然而,赵高万万不曾想到,嬴政竟然会对他用这样的刑罚——让他活着,却只是苟活,活得还不如牲畜。
想到这,他仰天大笑:“原来是她!我明白了……都是她……”事到如今,他再茫然也全都弄清楚了。
有人特意布下这个局,偷了他的钥匙,杀死了白阁主,再栽赃到他身上……整个过程顺理成章,毫无破绽,他根本百口莫辩。
而谁是布局之人,显而易见。
阿房宫!
赵高面向嬴政,阴瘆瘆地咧开嘴,唇边依然沾着一丝血迹,这让他的这抹笑更显诡异:“奴才这辈子见了无数形形色色的厉害人物,论起最厉害的,却并非王上您……那位才称得上真正的杀人不见血!可惜王上引狼入室,却知而未行,一再瞻前顾后、困于私情。奴才敢断言,王上的江山社稷、大秦的千秋基业定会断送在此人手里!”
到了这一步,他早就不怕触怒嬴政了,或者说他情愿对方暴怒之下给自己一个痛快。
赵高固然贪生怕死,但他更怕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于世。
那两名狱卒听闻此言,吓得急忙将其连拖带拽带了下去。
嬴政依旧伫立在牢门旁,静默无语,一脸阴郁,脑海中仍回荡着赵高最后那些话…以及那一抹阴森凄厉的笑久久萦绕不绝,藏在袖中的手掌暗暗攥紧。
第220章 朝野巨震
中车府令的落马堪称秦国官场上的巨震, 并非因为赵高多么位高权重,其实中车府明面上不过是为君王出行进行筹划安排的机构,实际上则是用来监视国内高官重臣的部门, 而赵高更是嬴政身边的红人, 谁也没想到会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同朝为官者无不拍手称快, 毕竟谁也不愿背后长着一双眼睛。
前朝后宫本就紧密相连,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加之几乎同时, 十八公子的生母——那个住在阿房宫的民间女子忽然人间蒸发,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这两三天以来,宫中流言四起,压都压不住。
道理很简单,后宫里平白无故少了个人, 且就在此后不久,赵府令便落马了, 说两者没有关系谁信呢?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声称赵高与阿房宫那位都是别国的细作,一个被安排进入朝堂,一个则趁机潜入后宫。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任他们俩再会做戏也依旧逃不过王上的法眼。
“哎, 你说赵高都落网了, 那她人呢?跑了吗?”
“怎么可能!秦宫那么大,防卫那么森严,岂是她一个人说跑就能跑的?依我看,应该也被抓了, 没准儿已经被秘密处理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赵高隐藏得那么深都被挖出来了, 你觉得呢?!”
“哎呀,别说了。现在想想, 我都觉得后怕,幸好那时候没跟阿房宫那位有什么来往……”
端华宫内,众妃齐聚一堂,每当这时候总会有人在下面窃窃私语。
苦夏端着六宫之主的架子,冷眼默默听着众人的胡乱猜测,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其实心里早就暗自窃喜不已。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碍眼的人终于走了,终于不用成天看着她狐媚惑主,勾引自己的男人了。至于那个小的,更是不足为虑。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苦夏一开嗓,声音便比平常响亮清亮了不少:“本宫今日召集各位姐妹前来,乃是奉了王令与大家商议如何抚养十八公子一事。十八公子生母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正所谓母以子为贵,子以母为依,孩子若没有母亲,只怕连宗牒都上不了,也就不是王族子弟了,亦不能留于宫中。可无论如何他都是王上的骨血,总不能任其流落民间吧。”
经苦夏这么一说,刚才还在小声议论的众妃皆噤声沉默。
无它,这样一个出身甭说卑微、甚至是有问题的孩子不可能得到王上的垂青,相反只会遭其冷眼。若真的接手抚养了,恐怕王上厌乌及乌,自己的那点恩宠也就跟着到头了。
后宫里的女子一个个都人精似的,自是谁都不愿吃亏……当然,也有少数几个有意愿的。
孟长使第一个站出来:“臣妾愿抚养十八公子,将其视如己出。”
这位孟长使的年纪不比苦夏小多少,亦是第一批入宫的后妃之一,只是伴君多年一直无所出,因此位分也一直提不上去。此时她提出抚养孩子,倒并非出于什么恻隐之心,而是这么多年都不受宠,以后年老色衰就更没的指望了,倒不如养儿防老、老有所依。
苦夏笑了笑:“怕是不妥。孟妹妹未曾生养,自然不知哺育孩子的艰辛与难处,何况这么小的孩子,更是磕不得碰不得、冷不得热不得……倘若有个什么闪失,王上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孟长使哑口无言,只好讪讪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冯七子起身,开口道:“妹妹虽不才,但服侍王上这些年,也育有一儿一女。对于照顾孩子,多少有些心得,定会好生养育十八公子。”
若说孟长使是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打算,那么冯七子这么做则完全出于为母者的慈悲与不忍。和那些恩宠比起来,她更不忍心看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就这样被送出宫去。